想說的話有很多,可話到牙前又生生嚥了下。
似知道他要講些什麼,且輕拍了他的肩道:“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了。”
一十二年,該結束了。
他目光似穿透冷壁寒牆,看到了那抹俏麗的身影,正站鐵匠鋪後的那顆大樹下等他。
眼底的柔光乍現。
自鐵匠鋪出來,何呈奕又變回了平日的阿剩,繞出鐵匠鋪,果真一如他所想,秦葶一身素色衣裙,手裡拿著根竹條晃著把玩,遠遠一瞧他出來,將手舉到頭頂,興奮的朝他揮舞著。
那歡脫的身形,好似眼前不遠處的不是阿剩,而是金銀珠寶。
隔得雖遠,何呈奕仍可看到秦葶眼中的光彩,是為他一人而生。
這世上,若還有一人不計一切的對他好,一心一意等著他,那便是秦葶。
快步跑過去,一路奔到樹下她的身邊。
秦葶自然地牽起他的手,第一句話便是,“今日的活兒多嗎,累嗎?”
何呈奕搖搖頭,“不累。”
“餓了吧,”她一頓,“今日我給你做好吃的。”
不知她哪有本事做出好吃的,她所謂的好吃的,無非也是各式各樣的餅子。
但在何呈奕眼中,只要是她做的 ,那便是好的。
兩個人一雙影,夕陽似毯鋪在二人身後,何呈奕大步走著,能聽到身旁人嘴裡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兒。
行至阡陌,二人一前一後行走,一片一片的黃花入眼,秦葶忍不住摘下其中一朵,在何呈奕毫無防備之際她頓下步子,猛的回過頭來。
兩個人險些撞在一起。
秦葶笑眼彎彎,將手裡的黃花在他眼前晃晃,“阿剩,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她問。
他只瞧一眼,便道:“葶藶。”
“你竟然認得?”秦葶吃驚不已。
“何止認得。”他將那簇小黃花放在自己掌心。
這一瞬間的神情不似往日那般憨傻,在秦葶看來,就是另外一個人。
她有些恍惚,反而變得呆愣愣地道:“阿剩......”
“怎麼了?”他抬眼,對上她的視線,更是一片清明。
“你怎麼了?”不容分說,這樣認真平靜的阿剩真的要迷死個人。
一雙深目要將她溺死。
身板挺的筆直。
夕陽的光照打在他的臉上,素日裡蒼白的臉色也跟著添了幾抹潤意。
有風在秦葶耳畔吹過,兩個人似一幅畫,靜立許久。
直到何呈奕抬手,將那黃花插到她的髮間,鮮亮的顏色與她很配,“回家。”
“你......”秦葶忽然笑起來,“你裝的還挺像!”
秦葶腦子簡單,從前也會在他耳邊唸叨著他若是個常人多好。
眼下他扮起來,還真似那麼回事兒。
原本想說的話就在嘴邊,可一瞧她笑起,何呈奕便止住了。
秦葶扭過身去,腳步輕快行於羊腸小路。
......
夜來時,秦葶依舊不捨得點燈,且藉著窗前的月光一遍一遍數著罐子裡的銅錢兒,今日阿剩去鐵匠鋪子裡做工,又得了兩個,僅這兩個,就讓秦葶歡喜了一晚上。
罐子收好,秦葶雙手一拍,“上了秋給你做身衣裳,再做雙新鞋。”
她算著往後。關於阿剩的往後。
何呈奕雖躺下了,卻一直沒有睡著,只瞧著炕前窗下的那抹輪廓,“你怎的總想著給我買東西,卻從不想著給你自己買?”
“我身上的還能對付兩年,等到穿不得了再買也來得及。”
她隨口道。
暗夜裡又朝阿剩所躺的地方挪了挪,“我怎麼覺著你今日說話這麼奇怪。”
明明像個正常人。
正因為像正常人所以才覺得奇怪。
“怎麼了?”他反問。
“你該不會是腦子好用了吧。”她自己打趣說道。
不過她腦子淺,想不了太複雜,從前只聽過正常人變傻,倒從未見過傻子能變正常。
未等何呈奕回話,且聽她又自言自語道:“你長得這樣好看,若真的不傻了,不曉得有多少姑娘要來找你呢,到時候你眼裡哪裡還能瞧得見我。”
語氣中皆是對自己的不自信。
她從來都是這般。
明明長像人品皆是一流,卻美而不自知。
妄自菲薄。
這些何呈奕自是聽不得,於是便道:“你怎知我看不到你?”
“不是,”秦葶幾乎信不得自己的耳朵,她將隔在二人之間的小炕桌挪開,又朝前探了身子,“你今天是怎麼了?這些話都是你從哪裡學來的?”
話音落,只見何呈奕猛然坐起身來,順勢捏著她的肩朝後放去。
眼前人尚未反應過來,便已經躺倒下去,眼前本就是一片黑,這回更黑了。
是他的身影遮了月光。
“你做什麼?”他的阿剩從來沒有這樣過,即便兩個人在同一屋簷下住了兩年也不曾這樣過。
見他不答,秦葶瞪圓了眼,“阿剩......”
“秦葶,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此刻他的神情無比認真,儘管秦葶在暗夜中瞧看不清,且聽他語氣便曉得。
“阿剩,你怎麼了?是不是病了?你別嚇我......”
“秦葶,我若是帶你離開這,你願意跟我一同走嗎?”
“我當然要跟你在一起,只是你要去哪兒啊?”她當真以為阿剩是撞邪了,卻忍不住抬手去碰他的額,哪知手指才搭上,便被他以大手攥住。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他道,“這樣的日子不會過太久了,等這陣子一過,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哪怕是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會摘下來給你。”
“阿剩你別嚇我,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好好的!”
她急的幾乎出了哭腔。
何呈奕當真不知,是那個阿剩傻一些,還是眼前的小姑娘更傻一些。
“秦葶,我不是傻子,從前不是,現在也不是。”
此時,他身形壓低,在她耳畔僅用兩個人能聽到低語聲道:“很多事我無法一下子同你解釋清楚,不過,只要你肯信我就夠了。”
秦葶嚇的不敢說話。
甚至以為自己是被夢魘住了。
最後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睡著的。
再醒來,天光大亮。
她猛的從炕上坐起,身側空無一人,阿剩若不在她的視線,她便會很慌張,這是這兩年多來養成的習慣。
她爬起來才要下炕,便瞧著炕前不知何時立了個人。
入她眼的,是一襲錦絲織金的衣袍,上好的料子在光線下透著亮。
是秦葶從未見過的好物。
目光寸寸上移,這華麗衣袍之上,頂的竟是阿剩的臉。
正眸底含笑的望著她,“醒了?”
秦葶方知這不是夢,卻也驚得她一句話也講說不出。
將人自炕上抱起,放在炕沿之上,又親自彎身替她穿好了鞋子。
鞋面洗的泛白,是粗布的,若不隔著一層襪子就會磨腳。
這樣的東西,過了今日便再也不會落到秦葶的身上了。
再次站起身來,何呈奕將她拉起,“隨我來。”
秦葶不知發生了什麼,腦子一片空白,卻也跟著他一起。
一隻腳才踏出門去,便瞧見原本不大的院子裡外站滿了身穿銀甲之人。
放眼一看,銀光一片,嚇的秦葶朝後縮了半步。
那些人一見著二人自屋舍中出來,便跪地齊聲道:“見過太子殿下,見過太子妃!”
此下,何呈奕尚未登位,先是恢復了太子身份。
顯見著秦葶的肩膀跟著一顫,隨而徹底躲回了屋中不敢再出來。
弄不清楚現在到底是何種狀況。
反而是何呈奕大步邁踏出去,不慌不亂望著眼前跪伏的兵將們,隨而又轉過頭來,看著屋子裡的秦葶,朝她探出手來,“出來吧,太子妃。”
待今日一過,她便不是太子妃了。
而是隨他回宮,做個名正言順的皇后。
這一十二年,萬盤不好,唯有秦葶是老天賜給他的禮物。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