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嶼垂下腦袋, 惆悵地又嘆了聲氣。
算了, 還是先做好眼前的事,其餘的等之後再說吧。
湯藥還得再文火慢熬一刻多鐘, 姜嶼拿起地上的蒲扇,對著泥爐輕輕扇風控制火候。另一隻手託著臉,盯著躥動的火苗發呆。
*
裴松月在生活中是個很有閒情雅緻的人,即便腿腳不便,也不妨礙他將院中的花花草草佈置得井然有序。
風柔日暖的晴日,看著滿院綠植在明媚的陽光底下恣意舒展身姿,散發著蓬勃生氣,人的心情都會變得愉快。
謝知予側身靠在窗邊站著,目光卻略過了這些花草,直直看向東廂房。
昨夜過後,阿沅體內暴走的魔息也慢慢平復下來。
但這次意外卻讓他好不容易清醒一點的神志又回到了最初痴傻的狀態,連裴松月的靠近也會抗拒。
按理來說,阿沅白日裡情緒一直很穩定,加上有池疏的幫忙,他已經能剋制住魔息,不會再失控。
除非有人刻意將魔物引到他身邊,只有距離近了,才能感知到有一股極其微弱的魔息存在。
謝知予靠在窗邊,搭在窗臺上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發出噠噠的聲響。
他遠遠看著痴傻的阿沅,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微勾,感慨般嘆息一聲。
還真是運氣好啊,每次都有人能及時護住他。
清風乍起,簷下銅鈴隨風響動,清脆悅耳。
隨著這陣風一起吹進窗內的,還有一隻紙鶴。
與普通的通訊紙鶴不同,這隻紙鶴翅膀上標了一個不太起眼的圓形記號,渾身包裹著濃郁的靈力,顯然是有人加急加密傳來的。
謝知予接住紙鶴,抬起手指在紙鶴腦袋上輕輕摩挲著,如扇的眼睫低垂,像是在思考什麼。
既然殺不掉阿沅,不如就留他一命,說不準還會發生什麼趣事。
謝知予似乎是頗有興致地笑了一下,低下頭,將紙鶴帶著標記的半邊翅膀折了個角。
他單手託著紙鶴伸出窗外,一陣清風拂過,紙鶴乘風而起,順著來時的路線原路飛了回去。
望著紙鶴越飛越遠,直到在視野中變成了一個小白點,謝知予斂回目光,轉身正欲走向房中木桌,腳邊忽然傳來柔軟又毛茸茸的觸感。
低頭一看,竟然是隻兔子。
謝知予彎腰抱起兔子,手指輕撫著它柔軟的毛髮,頭也沒抬,彎唇笑道:
“師姐,門沒關,你可以直接進來。”
話音甫落,半掩著的房門被人從外推開,姜嶼一手端著藥碗,懷裡還抱著幾個又大又圓的蘋果,一雙杏眼裡泛著明亮的笑意,望著他眨了眨眼。
“本來想用兔子引你出來,我躲在外面好嚇嚇你的,沒想到居然被你發現了。”
她邊說邊往屋裡走,將手裡的東西悉數放在桌上,之後才轉身面向他。
謝知予今日還未束髮,烏黑柔順的髮絲隨意披散在肩頭,他正低垂著腦袋,專心給懷裡的兔子順毛。
謝知予神情是難得的溫柔,眉眼間也帶著柔和的笑意,不似以往那般透著淡漠疏離。
幾縷髮絲順著臉側滑落,窗外暖融融的日光照著他的側臉,勾勒出清麗的線條,像一幅精緻漂亮的畫。
雖然不是第一天知道他長得很好看,但姜嶼還是會偶爾被這張臉蠱住。
她好像有點理解為什麼江浸月看他的時候自帶十級濾鏡,始終對他念念不忘了。
人都更喜歡漂亮好看的,無論是物或是人,這是人之常情。
這般想著,姜嶼便心安理得地盯著他的臉看了好一會兒。
謝知予知道她在看他,他並不反感這種直白的視線,未出聲阻止,仍低頭摸著兔子,接上了她的話。
“嚇人可不是像你這麼嚇的。”
話音落下,謝知予身形未動,卻有一道鎖鏈自袖中飛出,悄無聲息地奔著姜嶼而去。
繞開一大圈,尖端即將抵住後頸時,看似毫無所覺的姜嶼卻突然閃身避開,反手握住鎖鏈,抬起下巴,擺出了一個十分中二的姿勢,得意地看向謝知予。
“沒想到吧,你這招我早預判到了。”
她握緊鎖鏈,手上用力往前拽動了一下。
“你輸了,快過來喝藥。”
謝知予叫她這樣拽著,竟也沒有生氣,反而非常配合地走到桌前。
趁著他還未收回鎖鏈,姜嶼抓緊時間用握著鎖鏈的手試圖感知到什麼。
但像這樣簡單的觸碰只能讓她看見那片虛無的黑暗。
好半晌,姜嶼有些失望地鬆開手,嘆了口氣,將藥碗推到他面前,催促道。
“快些把藥喝了,涼了會更苦的。”
謝知予見她鬆了手,輕挑起眉梢。
“我還以為師姐會想要綁著我喝。”
姜嶼:......?
“你還有這種愛好???”
姜嶼詫異地抬頭看看他,眼神疑惑中又帶了一點震驚。
姜嶼的接受能力一向很強,雖然她是個愛好正常的正常人,但如果能提升一點友好度,要她改變一下自己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你有這個方面的需求的話......”姜嶼邊說邊伸出試探的手,躍躍欲試。
但謝知予沒給她這個機會。
他只淡淡瞥她一眼,收回鎖鏈,端起藥碗仰頭喝完。
將空碗放回桌上後,又繼續專心擼起了小白兔。
姜嶼伸到一半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一時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只差一點就能碰到鎖鏈了,真可惜......
嗯?等一等,她都在想些什麼?
腦中不由浮現出一些畫面,姜嶼臉頰一熱,登時感覺指尖被燙到似的,訕訕收回手,心虛地背在身後。
變態果然是會傳染的。
......
無論如何,謝知予喝藥喝得這麼幹脆,一滴不剩,也不枉費她費時費力為他煎藥的一番心意。
姜嶼轉回思緒,看著桌上空空的藥碗,若有所思。
雖然謝知予本人可能根本不在意,但她還是要說。
“你以後別再做這種傷害自己的事了,自己的身體不好好愛惜的話,關心你的人會心疼的。”
謝知予聞言只輕輕笑了一下,語氣如常,聽上去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師姐想多了,沒有人會關心我的。”
這世上有人想要他的命,也有人把他當成工具,只要他還沒死,他就還有價值。
受傷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沒人會在乎他身上到底有過多少道傷口。
“你怎麼就這麼肯定沒有?”
姜嶼下意識想反駁他,但在心裡思索了一番,發覺她竟然找不出幾個例子。
謝知予不常與人交際來往,門派裡能與他說得上幾句話的大概只有謝無咎。
姜嶼本想說出謝無咎的名字,但想了一下,話到嘴邊嚥了回去。
眼下正是一個能在謝知予心裡刷友好度好機會,此時不刷更待何時。
於是她豎起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隨後又指向自己。
“你面前就正好有一個。”
一陣微風從窗外吹進來,從謝知予的面容上拂過,吹開他散亂的額髮。
他抬頭,撞進少女明亮又盛滿了笑意的雙眸。
“反正你以後別再動不動就劃自己一刀,又捅自己一劍的,你不嫌藥苦,我給你送藥都送累了。”
還沒等他回答,姜嶼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我是師姐,按輩分來說要比你大,所以你得聽我的。”
謝知予年紀不比她小,只不過入門晚了一年,這才成了師弟。
清亮的聲音傳入耳中,謝知予聽著她認真的話語,忽覺心頭微微一動,如一陣春風拂過湖面,漾開輕輕的漣漪。
他不懂,為何他總是會因為她產生這種奇特的感覺?
謝知予略覺奇怪地垂下眼,屈起手指碰了碰兔子的耳朵。
姜嶼見他垂眸深思,以為他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十分欣慰地點了點頭。
她雙手撐著桌邊,從桌上幾個蘋果裡挑了一個長得最好看的,在他眼前晃了晃。
“吃蘋果嗎?這裡沒有蜜餞,不過這個蘋果應該也挺甜的。”
村民為了答謝他們昨夜和上回的救命之恩,今日一早送了滿滿一大筐蘋果來,都是村民們自己種的。
這麼多蘋果他們四個人就算一天吃三個少說也得吃上個八九天,寧秋推脫不掉,最後只收了一半。
一半中又分了一些給裴松月,剩下寧秋原本打算給四人平分,但姜嶼自覺沒做過什麼,只拿了幾個打算和謝知予嚐嚐味道,剩下的都留給了池疏和寧秋。
姜嶼找來一把乾淨的小刀,刀刃貼著紅彤彤的果皮比劃。
“你昨天幫了我一次,所以作為答謝,我給你削個蘋果吃吧。”
她信心滿滿地準備向謝知予展示一下自己的削皮技術,但真正動手了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從前在家裡她用的都是削皮刀,像這種小刀還是頭一回用,一時有點不知該怎麼下手。
似是看出了她的為難,謝知予放下兔子,從她手裡接過蘋果和小刀。
他的手指白皙修長,一隻手託著蘋果,另一隻手握著小刀,刀刃貼住果皮,稍一用力,淡黃色的果肉緩緩露出,而果皮不斷。
姜嶼一向是個捧場大王,儘管給蘋果削皮只是一件很平常的小事,但她還是看得津津有味,甚至還拍了拍手掌誇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