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愛沉溺為苦海,利慾熾燃是火坑。
愛是苦的根源,因為有愛,人才會催生出各種痛苦的情緒。
他本能地厭惡這種情感,但他非常樂意看別人沉淪在這種痛苦之中。
謝知予收回視線,忽然不明所以地笑了一聲,也不再和姜嶼說話,徑直走回了自己房裡。
*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
一到夜裡,整座渝州城都安靜了下來,空曠的街道上一個人影也見不著,每家每戶都早早熄了燈,關緊門窗。
姜嶼輕手輕腳地從自己房裡出來,去了隔壁,抬手輕輕敲了敲門。
“外面已經天黑了,我們是不是也該時候出去調查了?”
安靜等了一會,卻沒聽到有人回答。
難道是睡著了?
恰有風乍起,將緊閉的房門吹開一條細縫。
姜嶼猶豫了一下,順著門縫往屋裡望去,這才發現屋內竟然空無一人。
...居然丟下她自己一個人跑出去調查了。
姜嶼順手替他將吹開的房門關緊,忽聞一陣低低的怪聲,像是有小孩在哭,又像是貓叫。
聲音從客棧外傳來,姜嶼看了眼謝知予的房間,還是決定出去檢視一番。
出了客棧,沿著漆黑的街道往前,聲音也愈來愈清晰。
姜嶼一心追著這道聲音,沒太注意周圍的情況,路過一個拐角時,與兩道人影迎面撞了個正著。
她心下一驚,還沒來得及害怕,卻聽見對方聲音有些顫抖地開了口。
“你你你是人還是鬼啊!”
......這聲音怎麼聽起來也有點熟悉。
藉著月色,姜嶼定睛一看,只見一位穿著淡色襦裙的少女正閉著眼睛,躲在一玄衣少年身後,抱著他的胳膊,哆哆嗦嗦。
剛來渝州一天不到就見到了四位熟人。
這可真是巧合得有點過於離譜了。
池疏安撫地拍了拍寧秋的手背,溫柔低沉的音色聽上去莫名讓人心安。
“師姐,別害怕,是人。”
池疏的年紀其實比寧秋還要大兩歲,他是被寧秋從外面撿回來的。身份不明,被妖物圍攻掉下懸崖,幸得寧秋相救,才保住這一條命。
醒來之後為了報答寧秋,便自願跟在她身邊保護她,當起了她的小跟班。
有了池疏的話,寧秋這才敢睜開眼睛。
“你怎麼也在這裡?”她訝異道。
姜嶼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一旁的牆角,三人默契地一同躲進了陰影中。
那道怪聲忽地止住了。
取而代之的,是孩童嬉鬧的歡快笑聲。
聲音愈來愈近,風拂過,大片烏雲遮住月亮,夜裡光線愈發黯淡。
街道盡頭,從夜霧之中緩緩出現一頂大紅花轎,抬著花轎的是四個紙做的陰童子,慘白的面上兩坨圓圓的腮紅格外鮮豔,彷彿鮮血染就而成。
夜風驟起,陰童子抬著喜轎一顛一顛地沿著石板街向前走來,喜轎吱呀作響,伴隨著孩童稚嫩又天真的聲音一同在這漆黑的夜裡迴盪。
他們嘴裡正歡快地念著一首童謠:
“夜半嫁新娘,合歡頭上簪。
新娘轎上等情郎,痴心人遇負心漢,望眼欲穿哭斷腸。”
第10章 鴛鴦債(二)
夜霧漸濃,整條街道被浸在一片迷離繚繞的白茫茫之中。
那歡快的童聲還在繼續唱著——
“夜半嫁新娘,合歡頭上簪。”
天上適時飄落一陣花雨,合歡花鋪天蓋地般落下,落了三人滿頭滿身。
紅色本該是成親時喜慶吉祥的象徵,可在這深更半夜,看著陰童子抬著喜轎路過,這顏色頓時便顯得陰森晦氣又詭異。
姜嶼拍拍衣袖,又輕輕晃了晃腦袋,試圖將發上的花瓣抖落。
陰童子抬著喜轎不知要往何處去,突然一陣陰風襲過,喜轎側簾被吹開一角,露出了一張精緻美豔卻過分慘白的側臉。
直覺告訴姜嶼,這位“新娘”估計也不是人。
為了避免驚動邪祟,三人皆屏氣凝神,將自己的氣息隱藏起來,隔著一段距離悄悄跟著喜轎。
“你怎麼會在這裡?”
寧秋雖然自身沒有靈力,但若是有旁人能灌輸給她,倒也能使用自如。
她此刻牽著池疏的手,正是借用了他的靈力,對姜嶼使了個最簡單的傳音入密。
“你身上的毒清除乾淨了嗎?”她問姜嶼。
像是怕她誤會,下一秒又飛快地加上一句,“你別多想!我不是在擔心你,我是怕你等會萬一出了什麼事,影響我們抓那邪祟。”
姜嶼:......你不這麼急著解釋我倒還能信你幾分。
寧秋總愛口是心非,加上大小姐脾性,平日裡在宗門其實沒什麼朋友。
原主倒是唯一一個願意搭理她的,只不過兩人每次見面都要互相嘲諷一番罷了。
寧秋其實心性不壞,只不過個性傲嬌又難說話了一點。明明還記著上回在秘境裡救她一次的事,卻又礙於面子不肯表現出來。
姜嶼想了一想,既然她不好意思,那這個臺階就由她來給好了。
“我已經好全了,這回是跟著謝師弟一起來渝州來做委託的。”
她邊說邊看向寧秋,朝她莞爾笑道:“你呢?怎麼也會在這裡?”
寧秋被她看得臉頰一紅,彆扭地偏開腦袋。
“當然是為了行俠仗義,為民除害。”
她說這話時目光緊緊盯著前面陰童子的背影,一字一頓,語氣堅定又透著理所應當。
雖沒有靈力,無法像其他人一樣修行,斬妖除魔,寧秋卻有一顆和寧隨風一樣的俠義之心。
渝州就在天衍宗的管轄範圍內,她既聽說此地有邪祟作亂,又怎可能坐視不管。
“這個給你。”
寧秋從隨身的儲物香囊中取出一白玉小瓶,一把塞進姜嶼手裡。
“這種東西帶在身上又重又沒用,我才懶得要,給你了。”
姜嶼看著手裡被她強塞進來的小玉瓶,瓶身還用金線勾了幾朵蓮花,看起來就很貴重不說,重量也神奇地輕到幾乎可以不計。
她面上有些遲疑,果然,下一秒便聽見池疏解釋。
“這是清心丸,除了能清心靜氣,還能在短時間內調動全身的靈力,提升修為。”
池疏緩聲道:“你在秘境中救過我們,這是特意給你的謝禮。寧秋師姐前日去找過你一次,但那時你尚在昏迷...”
寧秋一驚,登時炸了毛,用力掐了他手心一把,阻止他繼續往下說。
“你幹嘛什麼都往外說!”
感受到手心的痛意,池疏絲毫沒有生氣,彷彿習慣了般,只是無奈笑了笑,將寧秋牽得更緊了些。
忠犬和傲嬌不愧是永遠的王道搭配。
姜嶼看著這二人的互動,原本遇到邪祟緊張的心情都緩解了不少。
她將那玉瓶妥帖收好,又看向寧秋。
“我收下啦,多謝你。”
見她接受了自己的心意,寧秋心裡也舒了一口氣,但面上仍是一如既往的彆扭,轉開臉輕輕哼了一聲。
三人傳音期間,陰童子也吃力地抬著喜轎快要走到街道盡頭。
他們停在路中央,四處張望,似乎是在尋找什麼。
姜嶼想起掌櫃說過的話,猜測這應該是要尋找目標,開始做媒了。
趁著他們看過來之前,三人迅速站成一排,藏進了簷下陰影中。
邪祟不知來歷,不好貿然行動,正準備商量對策時,屋頂忽然落下一塊瓦片。
瓦片碎裂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夜裡格外明顯,陰童子齊刷刷地轉頭看向聲源處,臉上的笑忽然消失了,哭喪著臉,連童謠也不再唱。
陰童子一齊放開手,喜轎“咚”的一聲砸在地面,轎中飄出一女子低低的抽泣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日...為何...不敢...死...娶...”女子的聲音斷斷續續從轎中傳來,她哭得聲嘶力竭,“為何負我!”
頓時,陰風乍起,迷霧卻更濃,四周能見度低得快要辨不清方向。
天上飄的合歡變成了飄飄灑灑的白色圓形方孔紙錢,堆積在路上。
那四位陰童子直直看著這邊,腳下沒動,瞬間消失在原地,只一眨眼的功夫,又出現在離他們更近的地方。
眼看著他們越來越近,三人對視一眼,轉頭便跑。
陰童子在身後緊追不捨,三個人一起跑目標太過明顯,姜嶼思忖片刻,只好選擇分散他們的注意力。
“我們分開跑。”
池疏點點頭,當即帶著寧秋往左拐進小道,姜嶼回頭看了一眼陰童子,趁他們沒反應過來,飛快調轉方向,往右邊跑去。
只是這霧氣遮擋住了視野,悶頭跑了好一會兒,她有些不確定自己現在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