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什麼了。”他?偏眸看她,目色深深。
棠昭揭穿他?:“每年過年爸爸媽媽都收到你的禮物,你還拽得不得了,都不署名。”
周維揚淡笑一聲,不意外的表情就說?明瞭一切,然而他?嘴上還在說?:“你爸那麼厲害,還缺拍他?馬屁的人?都沒署名,你又怎麼知道就是我。”
她證據確鑿:“拍馬屁的人都喊他?棠書記,沒有?人喊他?叔叔。”
棠昭說?著,飛快地從手機裡翻出棠知廷前幾?年拍給她看的一張新春賀卡,卡攤開在一些菸酒上面,狡猾的送禮人沒留字跡,印刷了三?行字——
棠叔叔、方阿姨:
新年快樂,時運亨通。一帆風順,萬事?如意。
恭祝令媛平安順遂。
爸爸當時是發來問她,是不是同學送的?
棠昭沒回,棠知廷便也沒再問了。
父女倆好似心知肚明,無需再通氣。
時隔多年,她把證據推到他?面前,叫他?認領。
周維揚淺淺掃一眼,沒當回事?說?著:“這都多少年了,還留著呢?”
棠昭輕嗯一聲:“給我爸媽那麼多祝福,給我就四?個字,小氣。”
為什麼只有?四?個字呢?
因為想?得太多了,怕心意太滿,一張紙盛不下,只有?這麼一年一度的契機,還能給她公然的祝福。
那就索性祝她平安。
除了平安順遂,他?有?好多想?祝福她的話。
想?祝她無往不利,祝她青雲直上,祝她在這個不夠善良的世界裡,有?著最好的運氣,遇到的人都是好人。
但他?沒說?這些,周維揚輕輕點她額頭:“平安還不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最好的祝福都給你了,珍惜啊,棠昭。”
棠昭當然沒真的跟他?生氣。
她揉揉額角,認真地點了點頭,又聽?見他?問——“哪天回組裡拍戲?”
“等天晴了。”
周維揚想?了一想?:“這個肖策還真是性情中?人。”
人家當導演的,巴不得一個月搞完一部片子,早點兒弄出來掙錢。
他?倒好,不緊不慢,一個鏡頭摳八百遍,天不好就收工。
“赤誠的人是不會被辜負的,肖導教會我很多。”說?到這兒,棠昭突然起身?說?:“你這麼說?,我想?起來還有?一場戲沒琢磨透呢,我再去看會兒劇本。”
“……”
又看劇本。
周維揚又被猝不及防地晾這兒了,他?眼神複雜地看著她走?到客廳的大陽臺。
他?疊著腿坐那兒,也沒什麼閒情了,然而很快,他?聽?見和陽臺聯通的衣帽間裡傳來一點動?靜。
本來沒覺得有?什麼,但是那道推門的微小聲音讓他?一警覺。
棠昭正在他?的櫃前找著東西,蹲在那兒,看著最底層很少開啟的儲物櫃。
裡面裝著一些,黃金首飾,菸酒茶,她粗粗一眼,沒看清買沒買全,彩禮聘禮看不見實的,求婚戒指也不會放在這兒……
棠昭目瞪口呆,蹲了好一會兒。
直到聽?見他?的腳步聲過來。
棠昭一回頭,撞進他?幽邃的黑色眼仁裡,怕上回的不愉快重演,趕緊撇清嫌疑:“我沒有?翻你東西,我想?找一下我之前放在你家的一雙高跟鞋。”
周維揚把櫃門闔上,淡定地指了下旁邊真正的鞋櫃:“那兒。”
棠昭點點頭。
但她沒動?,隔著被他?關緊的門,指一指,明知故問地問一聲:“那是什麼啊?”
周維揚面不改容地看她一眼:“你也看出來了,我這人恨嫁得很,就等著家裡給我介紹有?錢又漂亮的世家小姐呢,哪天找著了,哪天就上門。”
棠昭聽?得有?點想?笑。
“懂了?”他?解釋得好認真,手插兜裡,一副拽拽的樣子。
雖然很好笑,但是也很感動?。棠昭笑得淺淺,她嘲笑人也是這樣淺淺,一點攻擊性都沒有?:“周維揚,你的心眼就和針眼一樣小。”
她輕輕地抬手抱了他?一下:“但是好喜歡。”
周維揚輕牽唇角,淡淡一笑:“行了啊,快去看你的劇本。”
他?摸摸她的後腦袋,把人從懷裡撥開,慢悠悠說?:“看完回來上我,我先去養精蓄銳。有?空練練舞技,一會兒床上發揮。”
“…………”
周維揚捏著損人威嚴的帽子毛球,氣定神閒地走?了出去,看來他?適應能力很快,已經戴上癮了。
“對?了。”在門檻處回一下頭,他?說?,“糾正一下,不是我家,是我們家。”
第76章 給你的詩04
等到棠昭問他, 為什麼要提前準備結婚用的東西。
周維揚抱著手臂坐在早餐桌前,沒睡醒,眼睛還?閉著,就隨意地應一聲:“怕你等不及啊。”
棠昭剝著雞蛋, 露出無辜的眼神:“我有什麼好急的啊?”
他將?眼睛掀開一條縫, 隔一張餐桌, 神色慵懶地瞧著她:“萬一你頭腦一熱,明天就想嫁給我?,到時候我?再去走流程,白白耽誤你的期待。”
人看起來?沒睡夠,話倒是說得誠懇又清醒。周維揚嘴角漾起淺淺弧度, “總不能讓你等得心?煩。”
言外之意,他可以等, 但不能讓她等。
有點?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意思了。
周維揚都沒告訴她, 求婚戒指也早就買了, 放車上呢,抽屜一開就能送出去。
怕人不樂意, 又怕嚇著她, 怕影響她如日中天的事業,畢竟已經過了拉著手就能滿京城亂逛的日子了。
所以幾番顧慮, 他還?是沒開口。
棠昭笑:“我?現在不會頭腦一熱了。”
他平平地嗯了一聲, 心?中隱隱失落, 疊腿懸空的腳尖不爽地碰了一下桌子腿,誰要看她這?麼冷靜?然而緊接著, 又聽?見她說——“但是對?你, 還?是會有很多的衝動?。”
棠昭說:“你沒有變,我?也沒有變。”
周維揚默了默, 嘴角翹起一個?輕輕的弧。
人總在鉚足了勁,等待屬於自己?的閃光的日月,鎂光燈終於照下來?的時候,我?只看到盛滿掌聲的舞臺有如寂寥空谷,原來?最好的年華似流水潺潺,早在谷底流逝得悄然。
這?麼多年,我?常常想著你,山海難平,唯有相思賦予了時間意義,所以對?我?們來?說,空白的時光,是愛情在冬眠。
直到它甦醒過來?,我?被剝去光環。充沛的感情回到身體深處,對?你的思念,替我?保全了最後一方鮮活的靈魂。
我?再怎麼改變,都始終保留著為你奮不顧身的衝動?。
棠昭想著,過完這?個?年關,就是第十年了。
《濤聲離我?遠去》拍攝現場,打卡板擱在晴朗的夕陽下,肖策坐在四面玻璃的鋼琴店裡,在跟棠昭商量最後一場戲的選曲。
她扎一個?馬尾,薄外套的戲服之外套了件呢子大衣,安靜地聽?幾個?導演提出見解。
女主角的媽媽是鋼琴老師,從小離開女兒,後來?今靈跟父親生活得拮据,爸爸早就把媽媽留下的琴賣了,上小學之後,今靈就再也沒碰過琴。
在北京流浪了十天,最終,她沒有找到媽媽。心?灰意冷地打算離開時,路過這?家琴行?,發?現裡面有母親帶著女兒在試琴。
今靈在玻璃門外駐足觀望了一會兒,等店內無人,她慢慢地走進去,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四周。
——要不讓昭昭自己?發?揮吧。
最後,在各位導演意見相左的結局裡,棠昭被委以重任。
她坐在琴凳上,手指輕輕地劃過亮晶晶的yamaha的字樣,日光鋪在琴鍵上。
小的時候,媽媽教她練的琴就是這?一款。
無比的熟悉。
少女蔥白的指尖輕輕觸及琴鍵,她的羸弱身軀連同黑色鋼琴被攏入一塊矩形的日光。
——你一會兒坐在那,潛臺詞是要和你的童年、你的母親告別,特?寫鏡頭先拍你的表情,然後你閉上眼,大概四五秒鐘之後,鏡頭會拍你的手。你要讓你的旋律跟你的心?情統一,讓觀眾感到一種釋懷,我?們先走一遍試試看。
釋懷與告別。
她想著這?兩個?詞。
鏡頭聚焦在她的臉上,流浪了十天的女孩蒼白脆弱,眉眼裡寫滿了疲憊。
她慢慢地閉上眼。
聽?到了一場話劇的落幕臺詞。
《我?看見了天空的顏色》
男演員從平行?世界裡甦醒,他站在舞臺的追光中間,佈景的陳設都被搬空,唯有一束光打在人的身上,令他的神情顯得落寞而憂傷。
“枯草色的時間裡,一切都在離我?遠去,就像年少的天空,它越來?越高?,越來?越遠。”
“在我?眼前,越發?清晰的只有你的容顏,變成留在我?眼睫上的塵埃,陪伴我?看著這?浮世,陪伴我?,到地久天長。”
“我?無法保證我?們的八十歲。但可以確信的是,我?會永遠記得,我?愛你的十八歲。”
“你是十八歲的天空底下,從我?掌心?飛出的燕尾蝶,我?溺在這?場藍色的舊夢裡,仰聽?你迴旋的風聲。”
“無論你飛得多高?——
“我?會等你,永遠、永遠。”
追光暗沉,一片特?效蝴蝶在帷幕上紛飛流動?。
那不是真的,都是虛構的、幻想的,卻將?他點?綴,將?他深深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