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聽到自己的話,臉上挫敗之餘,又不禁浮現出了一抹煩惱的神色。
但不管怎麼樣……
這位盡職盡責的使者,還是念唸叨叨地將一切注意事項和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事情統統說了一遍,直到說到口乾舌燥,再也說不下去了,方才忐忑不安地結束了這場單方面的談話。
令使者慶幸的是,他的努力沒有白費。
這位倒黴的王子擁有著不符合自身年齡的理智。
當他意識到自己身上所帶的傳言會令人不喜後,就全程乖乖待在屋裡,一直閉門不出,完全沒有添亂的意思。
什麼像別國使者那樣四處拜訪、交際、昭示自己乃至國家的存在感……
完全沒有!
直到安東王送來了必須參加的那個晚宴的請柬,這位宅了快一週的王子才不情不願地邁進了王宮的大門。
也許是前國王的那些規則導致……
這位王子殿下儘管曾有過“日神之子”的一些傳言,脾性卻半點光明也不見,反而更接近於某種幽靈生物。
他無聲無息地出現,又無聲無息地混入人群,再一點點兒地挪進了陰影裡……
最開始的時候,生性暴虐的安東王還在為鄰國的這一挑釁而憤怒,打算等到正式碰面的時候,就拿這個不受重視的王子撒氣,可一轉頭的功夫,已然找不到那位王子的身影了。
接著,更多的人湊過來獻禮、祝賀……
安東王頓時忙得也顧不上再去找人了。
名為赫菲斯的王子就這樣無人理睬、安安靜靜地走進了宴會廳旁邊的花園。
他沿著長長的柱廊靜靜地向前,將自己幼小的身影藏在鬱鬱蔥蔥的樹蔭之下。
一直向前走,走到能看到宴會廳影影綽綽的燈火,能聽到熱熱鬧鬧的喧囂,卻完全不會被人所發現的隱蔽角落,方才停下了腳步。
——安東王費盡心思,所求不過是一個兒子。
——那麼,我呢?
赫菲斯靜默地站在原地,臉上突然浮現出了一個痛苦的表情。
他回憶著空蕩蕩(對他來說)的王宮,回憶著態度忽冷忽熱的國王父親,回憶著面露恐懼的預言師,回憶著那個跳進水池裡肆意發瘋的金髮男孩……
——我所受的最大的苦,就是受的苦還不夠。
赫菲斯猛地咬緊牙,強迫自己閉上了眼睛。
第30章
“那邊好多人啊……”年幼的公主突然也來到了花園裡。
她拽了拽身邊侍女的衣角, 仰著頭,小小聲地問:“今天是有什麼節日嗎?”
“不是節日,是陛下正在慶祝霍爾姆斯王子的誕生。”
旁邊站立著的侍女彎下腰, 恭恭敬敬地回答著。
小公主沉默了。
她鬆開拽著侍女衣角的手,習慣性地去摸自己脖頸處的那一道深深的、紅線般的痕跡。
那是甫一出生就被親生父親砍斷頭顱的印記。
也是她不受歡迎、更不被人喜愛的最佳證據。
——為什麼呢?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呢?
這事兒並不容易想明白……
她後來曾攬鏡自照,暗自思量:“我的頭髮雖然變成了紅色,但難道不是像火焰一樣溫暖的紅嗎?我的肌膚難道不是像琥珀一樣溫潤嗎?我的長相應該不算醜陋,稱得上可愛吧?還有我的頭腦,雖然不知道算不算聰明, 但我懂得學習和思考。”
“所以……”
“為什麼僅僅因為一個性別, 就被否定了一切呢?”
這樣的疑問聚集在腦海中,得不到解答。
她倒是曾嘗試向身邊人詢問……
奴隸們聽了,嚇得跪下來, 根本不敢說一個字。
宮中身份較高的女官倒是會回答:“因為女人同男人與生俱來的命運不同。”
“男人生來就是要做一番事業的, 無論是繼承,還是開拓, 無論是務農經商,還是為官做宰,這些都需要男人去做,而女人沒辦法做這些, 只能陪伴男人、服侍男人、取悅男人。”
至今還沒有名字的公主對這樣的答案很不滿意。
她忍不住再問:“你的意思是,女人天生比男人低下嗎?”
“怎麼能這麼說呢?公主殿下, 你這個真是孩子話!”
年長的宮中女官一臉無奈地笑了笑, 又溫柔地解釋起來:“沒有什麼誰比誰低下的說法, 倒不如說女人反而更珍貴一些。”
“女人就像美麗又嬌弱的花朵, 那要如何保護一朵花呢?”
“當然要好好地種在漂亮的花園裡,避免被風吹、雨打、日曬, 讓她安全地長大,被呵護,被觀賞,讓人喜愛,讓人誇耀……”
——可我並不覺得花園裡的花很美。
——它們被修剪得都很呆板。
小公主沒再反駁女官的話,只在心裡默默反對著。
——而且,那些花永遠都只能停留在那裡,等待別人來觀賞。
——如果沒人來的話,它們只能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等著。
此時,她就站在沒有燈火、也沒有人的花園裡,彷彿如那些不被人觀賞的花朵一樣,被徹底地遺忘在了黑暗中……
一陣稍涼的晚風吹過。
穿著單薄的公主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下身子。
侍女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