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秋天氣,正河鼓星高,牽牛花媚。今日天氣真好,梁曼坐在馬車裡,掀開簾子往外瞧。
雖然馬車十分寬敞豪華,但是她還是不願意和劉煜城靠得太近,就坐的遠遠的假裝歪頭看外面的風景看的入神。
此時正巧路過一個集市,到處摩肩接踵人頭攢動,馬車走走停停,很快就被堵得走不動了。
馬車猛地一停,清荷拉開簾子道:“老爺,人太多了,實在走不了了。”
梁曼感覺劉煜城好像起身靠了過來,立刻汗毛豎起,身體變得僵硬,但是臉上還是無動於衷的樣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直盯著外面賣雲片糕的小販,耳朵卻高高豎起。
她聽見劉煜城在她身後道:“知道了。不急,咱們慢慢走。”
清荷點頭退出去。
等了好久,身後也沒再有動靜。梁曼忍不住微微側了下臉偷偷一瞥,卻看見劉煜城正含笑地望著她。
梁曼趕緊把臉扭過去,劉煜城卻又貼過來柔聲問:“想吃這個嗎?”說著就掀起簾子對外面朗聲道:“清荷,買雲片糕去。”
梁曼雖然冷著臉不置可否,但手上卻還是接過了雲片糕。
很快,馬車上慢慢就堆滿了東西。什麼糖酪麻酥草包,香囊泥人瓔珞,龍鳳的糖畫,噴香的花餅,還有雕著美人的木扇,寫滿了佛經的字畫,甚至還有一副竹蓆和一對菜刀,整個集市的東西都快被買了一遍。
梁曼也不跟劉煜城客氣,左右開弓,一手一個吃的賊香。雖然她煩劉煜城這個人,但是她總沒有必要和好吃的好玩的過不去。誰讓他不准她出門的,她既然沒有辦法回家,那就只能多吃點了,這些都是她應得的精神損失費!
清荷掀開簾子把兩本畫冊放下,卻看到平常喜怒不形於色的主子,歪著頭把下巴放在那個女人肩膀上,柔情脈脈的望著她吃糖人,嘴上還賤兮兮地問道:“好吃嗎?我也想嚐嚐嘛。能不能給我也咬一口?”
梁曼卻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皺著眉用肩膀把劉煜城推開。
清荷悚然一驚,趕緊垂下簾子退出去。
清荷呆坐在馬車外,不敢相信自己剛才所看到的。
摸著良心說,這麼些年以來她對劉煜城一點也沒有想法那是不可能的。一個丰神俊朗的年輕公子,風度翩翩家財萬貫,還曾經救她們於水火,試問這個府上所有侍女,哪一個不曾對劉煜城抱有幾分心思?
府上的這些姐妹們每一個都身世悽慘,要麼是窮的快要餓死的,要麼是被騙被拐差點進窯子的,都是劉煜城一一把她們重金買下,找人教她們識文斷字給了她們平定的生活。對於她們這些曾經都身處底層的人來說,他真的像天神下凡一樣。
可是作為離劉煜城最近的人來說,清荷清楚的明白,劉煜城和她們都是不可能的。
他是一個如芙蕖般只可遠觀的人。面容俊美卻殺伐果斷,為了錢財不擇手段,嘴巴輕輕一張就是幾條人命,冷眼微微一掃便是斬草除根毫不留情。越是瞭解他清荷越是心驚肉跳,只能慢慢地把自己的一點心思埋在心底不敢再提,從此只當一個忠心耿耿的婢女。
清荷想起了剛才見到的一幕,一陣恍惚。
原來劉煜城這樣的人,也會愛上別人嗎?
馬車最後停在了一處荒地裡。梁曼跳下車,發現身後正是大片大片芬芳馥郁的桂花樹。一串串一簇簇飽滿細小的桂花香得攝人心魄,清新脫俗又沁人心脾。梁曼忍不住在地上撿起一串桂花來,真是揉破黃金萬點輕,剪成碧玉葉層層,金燦燦黃澄澄亮得簡直讓人挪不開眼。
劉煜城站在樹下含笑地看著梁曼,整個人被金燦的桂花更襯得面如冠玉清逸絕倫。
梁曼來了興致,拿了個口袋大把大把的拾起桂花來。就這麼撿著撿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深處,卻望見遠處有一道小溪潺潺流過,梁曼越看這個地方越覺得眼熟。
劉煜城走來低聲道:“這裡便是那天,你跳上我馬車的地方。”
梁曼當然想起來了:那天她被土匪追殺,好不容易脫身後拼命地往山下跑,慌不擇路的躲進劉煜城的馬車裡,然後被他一腳踹下去。再緊接著就是一連串的倒黴事接踵而來。
梁曼一想起這些心情頓時就變得不好了。她轉頭譏諷道:“怎麼,今天帶我來這場景重現來了?一會還要一腳把我踹下去嗎?”
劉煜城慌忙拉住她的手誠懇地說:“對不起。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有點潔癖,當時你身上實在太髒了…但是這都是以前的我了,我今天來也是想好好和你道歉的…”
梁曼不耐煩地甩開他的手,“行了行了,我說了好幾遍了,你要真心想道歉就放我走,讓我去見喬子晉。別給我整這些有的沒的。”
劉煜城臉上一僵,呆了片刻又努力揚起笑容故作輕鬆道:“好,我們不說這個了。你喜歡這些桂花樹嗎?我正打算把咱們院子外的樹拔了。我們不如就把那塊地改種桂花,你覺得怎麼樣?”
“不怎麼樣。”梁曼撿著桂花頭也不抬的說。
“你不喜歡嗎,那你喜歡什麼花?對了,你想不想再出去玩?丁大人邀我過幾日前去他家府上賞菊花宴,他們府上有一位以前在宮裡頭專伺花藝的老太監,據說他那雙巧手侍弄過的花,連一向嚴苛的先皇太后都讚不絕口。你要是有興趣,我帶你去他府上瞧瞧。”
“沒興趣。”
劉煜城自言自語地強笑道:“嗯,我也覺得沒什麼好看的,不過是菊花嘛,誰沒見過似的。”
梁曼也不理他,自顧自地仍是蹲在地上。
劉煜城看她今日興致不錯,停了停又鼓足勇氣道:“聽說街頭又新開了一家酒樓,現在正是吃蟹的好節氣,不如一會兒我們……”
“沒興趣沒興趣,我都沒興趣!”梁曼站起身,不耐煩地瞪著他說;“除非你說帶我去見喬子晉,除此以外,我都沒興趣,明白嗎?”
劉煜城怔怔的看著她,過了許久才慢慢道:“…我都說了好多次他沒事,你就那麼想見他嗎?難道你一點也不相信我嗎?…”
梁曼冷冷道:“沒錯,我就是很想見他。我就是一點也不相信你。”
劉煜城身體抖了抖,臉龐霎時變得蒼白,懷裡揣了很久的平安扣突然變得冰涼刺骨。
他後退一步,嘴巴張了又張,最後還是一句也沒能再說出口。
他就這麼直愣愣地站著。
一人低頭去撿著桂花,一人卻在一旁站著不動,兩人一時都靜默不語,唯有無邊的桂花撲簌簌地落下,輕輕渺渺的寫滿了欲說還休的落寞,也不知是趁了誰鬱郁的景,應了誰傷心的意。
天色漸沉,梁曼撿了滿滿一口袋桂花,高高興興地跳上馬車清點起了今天的戰利品。這桂花可真香呀,拿回去讓清竹去做桂花糕。這個扇子也挺好看,等有機會送給喬子晉吧。這個菜刀嘛…嗯,削鐵如泥吹毛可斷,留著防身。
劉煜城卻一言不發,一改來的路上嘮嘮叨叨的樣子,只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馬車角落沉默不語。
梁曼才不管他在想什麼,趴在馬車上優哉遊哉的捧著今天買到的寶貝,開心地忍不住哼起了歌。
清荷停下了馬車,在簾子外問道:“老爺,時候不早了,要不要先找個地方用飯?”
一連問了幾遍,劉煜城都不回答。
梁曼知道他恐怕還是為了剛才的事生氣,忍不住替他回道:“清荷,你幫忙找個地兒,咱還是先吃飯吧。”
清荷應了一聲。
看著角落裡一動不動的劉煜城,梁曼翻了個白眼,看在今天他帶她出來消費的很開心的面子上,勉為其難紆尊降貴的主動開口道:“差不多得了,懟你兩句臉就臭成這樣了。你忘了你之前都怎麼嘲諷我的嗎?真是的。”
梁曼想了想,從軟墊上堆得亂七八糟的東西里翻了翻,掏出個東西“啪”地塞到劉煜城手裡,揚著下巴叉腰趾高氣揚道:“喏,拿好了,爺賞你的!”
劉煜城低著頭開啟手心一看,塞到他手裡的是一個小哈巴狗的泥人。它吐著舌頭忽閃著雙滴溜圓的大眼睛,歪著腦袋活靈活現的看著他,這幅表情就像梁曼懵逼的時候一樣,笨頭笨腦傻里傻氣的。
劉煜城垂下眼看著哈巴狗,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我們成親吧。”
“你說啥?”
馬車骨碌骨碌的走,梁曼沒有聽清他說的話,疑惑地直起身抬眼看他。
兩人貼的很近。秀色天真,清顏如玉,她的眼睛裡滿滿的都是他的倒影,撲鼻而來的都是屬於她的香味。
柔嫩的唇瓣近在咫尺。劉煜城喉嚨忍不住動了動,艱澀地再次開口道:
“…我說,我們成親吧。”
梁曼腦子裡一片空白。
她猛地站起身慌張的後退幾步,卻被竹蓆絆倒狼狽的摔坐到地上。抖著嘴慌了老半天不知道說什麼,梁曼最後只能坐在地上倉皇失措結結巴巴地道:“不,不可能!你想都別想!我…誰要嫁給你這種短命鬼啊!”
劉煜城沉默了,過了一會才慢慢說道:“短命鬼不好嗎?我要是死了,那所有的財產都歸你了。這樣不好嗎?…”
梁曼不知道他又是犯了什麼毛病,又驚又急道:“誰稀罕!誰要你那些臭錢!我告訴你,想都別想,就是你有再多的錢我也不可能嫁給你的!”
馬車裡陷入了寂靜,兩人對坐著沉默不語。
“是因為他嗎?”劉煜城突然莫名其妙地問道。
“什麼?”
“喬子晉,”劉煜城緩緩抬頭,盯著她道,“你心悅喬子晉,對嗎?”
梁曼快要氣瘋了:“我不喜歡他!和他有什麼關係?我就是不想嫁給你!”
劉煜城卻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你就是心悅他。你擔心我謀害他,一直都在想方設法的打聽他的下落,這些我全都知道。”
梁曼一時被他莫名其妙的猜測氣得語無倫次,說話也開始顛叄倒四起來:“你有毛病吧!我都說了我不喜歡他,而且我更不喜歡你!再說了,就算我喜歡他你也管不著,你憑什麼管我!我愛喜歡誰就喜歡誰!你算什麼東西!停車,快停車!”梁曼越說越氣,跳起來氣其敗壞地掀開簾子對清荷喊道:“給我停車,我要下去!”
劉煜城卻猛地站起,一把攔住了梁曼低頭對清荷道:“你先帶她去用飯,吃完了趕緊回府。我出去辦點事,今晚就不回去了。”說著便自己跳下馬車。
清荷拿著韁繩嚇了一跳,不知道兩個人這是鬧得哪一齣。
待馬車重新慢慢走起,梁曼拉開簾子一看,劉煜城站在地上撣了撣袍子,又直起身深深地望著她,眼睛冰冷的看不到任何溫度。
他輕輕對她開口道:
“我不會讓你們倆在一起的。”
梁曼把簾子摔下,恨恨罵道:“腦子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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