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伊亞之月在空中繼續存在,一切都無比安然。
凝望這片寧靜的天空的不僅僅是躲在南極的人。
地球的人類也不是隻剩下南極的這一支。
躲在喜馬拉雅山脈底下,或者……在波佩納島上迷路的茜,都陸陸續續、遍體鱗傷地從各自的藏身地中走出。
比起南極的人,茜可能是最先看到地球的。
她在與母親分離後,沒有受傷。不過霧裡她也找不到方向,就在當初死而復生者們所在的山洞裡等著。這個山洞裡有死而復生者們蒐集和浪費、但沒有浪費的資源。她曾經聽到無數怪獸的叫聲,還有一個星人怪異的叫喊,她沒敢出去,就靠著寫東西慰藉自己心中的恐怖。
直到霧散盡後,她才敢走出。
小小的步子踏在長出草的地上,她迷惑地、不安地看向天上的太陽。刺眼的光立刻讓她低下了頭。
然後,不知怎的,她抱著自己寫了好幾天的小冊子,愣愣地站在島的邊緣,凝望已經恢復平靜的大海。
大片大片不息的、永恆的波浪,捲到岸上,然後又退後到水中,在陽光下閃出一陣奇幻的光彩。
無數金色光點隨水盪漾,像是一朵燦爛的花。
不知怎的、她哭了起來。
最開始還是小聲地啜泣,但意識到沒有人會看到自己,自己也不必羞恥後,就開始放聲地、痛徹心扉地嚎啕。
不論怎樣的災難,只要還有一點生命的種子存在,就會繼續發芽。
只是對於生命而言,這是又一次無法言喻的痛。
那時的人類對這世界發生了什麼,一無所知。
大約是數個月後,重新發射了簡易備用衛星的人類才發現了處於火星軌道與地球軌道之間的某一處的異常引力波的痕跡,結合卡歐斯、報應號的敘述,才逐漸能夠還原出一個當時的真相。
深淵奇想沒有徹底毀滅地球,更像是地球隱藏到它身體中的一部分去了,因此錫安會從水中發現倒映著的現實。
在自然的衝撞中,深淵奇想沒有特意破壞地球,錫安發現了這部分後,自然也不會破壞。
因此,在深淵奇想被驅逐後,不管是地球,還是被黑霧沒過的忒伊亞之月都迅速被析出。
據說,在太空看來,地球和忒伊亞之月就像是在太陽的光照下從娥眉月慢慢地變成滿月一樣。
但也不可能不受影響,一些小的衝突,導致地球的自傳軸發生極大的偏斜,地殼的偏移轉動也使得過去的地圖盡數作廢。原本南極冰下山脈所在的地方,按照新的經緯,更接近南迴歸線六十度左右,順著充沛的雨水和熱能,一時南極溫暖如春。
只是好景不長,這種現象沒有維持很久,巨大的自然災害就開始襲擊全球——地球以及地球上的一切生物都在嘗試調整環境。而有些調整的暴力不言而喻。
怪獸的時代仍然沒有結束。
唯一值得慶幸的可能是太陽系安全了,並且可能安全很久很久。
理解到引力波中含有的意味,則是更後來的事情。
當時的解凍者中有一位老人剛好是曾經做理論物理,自告奮勇,老當益壯,藉由最後的人類基地裡的儀器給出的資料,連夜將所有完全不可能的事實排除,於是對著僅剩的唯一一個可能開始發愣。
艾雅催促他半天,他才答道:
“事件視界……一個已經蒸發了的事件視界的痕跡……”
“什麼視界?”艾雅著急地問道。
而莉子的腦袋都涼了下來:
“是包裹黑洞的那個視界嗎?”
老人無奈地點了點頭。
一個黑洞的蒸發,是地球的物理學界從未觀測到過的奇蹟,但在場清醒的所有人都有眩暈感。
有人問:“事件視界代表什麼?”
老人答:
“用通俗的話來講……巨人與怪獸的戰鬥,可能令時空自然發生破損,從而依據宇宙監察法則,產生了時空的曲隔界線。”
他懷著一種求真之心,開始向人們傳授關於視界的真理,開始講到視界中的任何事件都無法對視界外的觀察者產生影響,講到任何光線都無法從事件視界內部逃脫,講到這種時空與命運的隔閡,還有講到人類的無能為力,以及人類的一無所知。
“這是一種永恆的遮蔽。”
他是低著頭說的。當他抬起頭的時候,他一雙渾濁的眼睛看到那些人都變得失魂落魄。
他不知道怎麼勸慰他們,這樣的事情他見過太多,他自己也是,於是只側過頭去,想要繼續潛入那永恆的知識之中。
好久,老人突然聽到一聲詢問:
“死了嗎?”
老人搖了搖頭:
“沒人能知道。視界裡的一切都是物理的奇異點,是宇宙披下幕布的地方,誰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在發生什麼變化。但視界都能引發的,也許還沒有死……也許能回來吧?”
只是不論如何,也與現在的人類沒有關聯。
“哦……那就好。”
他又聽到了一聲回答。
接著是陸續的離開的聲音。
最後是一聲門的響,基地裡變回一片寂寥,悄愴深邃。
於是在四十六億年後的一個靜謐的傍晚,在那持續數百年的令人難以料及的變化之後,人類發覺他們再度變回了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