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修從醒來後就一直坐立不安,他想給廣陵王送去通訊直接問明白。但他將廣陵王的心紙君捏在手中猶豫半晌,直到無辜的小小紙人在他掌心掙扎不已,周身變得皺皺巴巴,他都還是沒有鼓起勇氣。
沒想到,卻是廣陵王主動來聯絡他了。
心紙君費力地在他手中搖鈴時,楊修被嚇了一跳,他還沒想好就誤觸接通了。
“楊修,昨晚睡得可好?”廣陵王爽朗的聲音從心紙君那頭傳來。
楊修還以為自己見不得人的綺夢暴露了,嚇得被自己的口水噎得直咳嗽:“咳咳咳咳……還行吧!你找本公子什麼事啊?”
“我途經弘農城外驛館,見許多車馬往來出城,這是何故?”
“你來弘農了?怎麼不進城來找我?”楊修在意的重點明顯歪斜。
廣陵王無奈:“繡衣樓事務在身,我只是在驛站稍作休整便要走了。”
“哼,全天底下就你最忙,”楊修的心紙君替他翻了個白眼,回到了原來的話題,“今日是上巳節罷,弘農百姓有出城踏青、前去廟裡為女眷祈福的習慣。”
“原來如此,倒確是我忙忘了節日……不過這年頭,也只有在弘農這樣富饒的地界,才可見到如此多百姓安居樂業、自由出行,屬實令人豔羨啊。”
楊修:“廣陵也不差吧?記得你上次提及春耕進展順利,農家尚有餘糧,今年該好過些了。”
廣陵王:“也是託你的福,廣陵才能熬過上一個寒冬。如今風調雨順,豐收在望,若是你能再通融通融還糧期限,我和全城百姓更是感激不盡啊。”
“逾期可是要付給本公子利息的。多還四成,欠條給你延期到秋收。”
廣陵王的心紙君搖頭,直言:“做不到,最多兩成。”
楊修:“三成。”
廣陵王:“一成。”
“哈,你這人還得寸進尺起來了,一成就一成吧,沒得商量了!”楊修習慣了與廣陵王閒話家常,天南海北的胡謅,而今還能自然而然地隨她討價還價,如往常一般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氛圍甚好,使楊修的心逐漸得以平靜了。
女子身份又何妨,他想,他與廣陵王交好只是看重她的性情與才幹。
“說來,最近長安那邊傳出了你是女子的訊息……”楊修試探著提起,他發誓他沒有旁的心思,只是為了讓自己徹底安心。
廣陵王沒等他說完,便自己挑明:“我確實是女子。”
楊修沒想到廣陵王會如此直接,急道:“那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你不曾問過,我為何要說。怎麼,這件事會影響楊公子與我的盟友關係嗎?”廣陵王故意只稱楊公子與盟友,顯得關係生分得緊。
楊修意識到試探其實只換回了廣陵王的試探,有些慌神,先飛快表明了立場:“當然不會!弘農楊氏與廣陵之誼牢不可破,只是我……”楊修的聲音低沉下來,“以為我們是無話不說的好友,所以從前不曾對你有疑。”
廣陵王聽出楊修的失落,語氣不禁緩和:“抱歉,楊修,我確實有做的不對的地方。”她無法否認有幾次隱瞞性別是存了戲弄楊修的心思,可她現在心態也有變化了……楊修聰慧過人卻難得天真赤忱,表面是個心高氣傲嘴毒的,卻有亂世為朋友兩肋插刀的豪情,怕是不好再辜負了他。
“我不是這個意思!誰要聽你道歉了,嘖……用心紙君和你說不清楚,你在驛館待著不準走,我馬上到!”
楊修收起心紙君立刻動身,吩咐車伕急急揮鞭,顧不上疾馳的馬車差點把他顛得散架咯。到達驛館,楊修忍著胃裡犯惡心,還記得正正衣冠才衝進廣陵王的房間。
“廣陵王,本公子來了!”楊修再次出現在廣陵王面前,又是個神氣活現的驕傲公子模樣了。他進門時見到廣陵王正伏案在一堆卷軸前,面色不佳,一點也沒有看到他該有的高興樣子,只頭也不帶抬的敷衍了一句:“哦,你來了。”
“你在忙什麼?剛才我兩都還沒說明白呢。”楊修直接湊頭過去看,廣陵王倒也不避諱他,手中鳶部遞上的條子大喇喇讓他看了去。
小字內容恰巧是個別勢力得知廣陵王身份後的小道訊息,不乏原本與廣陵結盟的牆頭草出現了反悔之意,還有敵對者揚言廣陵王如今成就不過是以姿色侍人,換得了旁人不能及的資源。其間一些汙言穢語,實在不堪入目。
“簡直是胡說八道!一群愚蠢、無能、下作的鼠輩!”楊修看得氣急,二話不說就奪過了廣陵王手中的信件,憤怒地撕碎了紙片,大手一揮,讓小道訊息成了隨風散去的虛影。
“只不過是些嘴皮子功夫了得的懦夫!就該讓他們現在就來廣陵送菜,打他們個落花流水,上貢些學費,看看守城與治民的本事到底和性別有沒有關係!”楊修口無遮攔,把所有不痛快都替廣陵王罵了出來。
楊修的憤怒不似作假,看上去比當事人都更加生氣。這令廣陵王有些意外,也奇蹟地舒心不少。廣陵王眉頭舒展了,帶上笑道:“我早就料到了會有這一天,也不在乎了……不如說現在這個時機正好,我在廣陵根基已穩,也是時候清算一些‘朋友’的立場了。你看,也不是全無支援我的人啊,我至少還有你。”
楊修臉一紅,虛咳一聲故作鎮定道:“你要是真不在乎,怎會在這皺眉看了半晌?不如現在隨本公子走一趟,帶你出去散散心,別理這些腌臢玩意兒了。”
“今日實在不便。你知道的,我有事務在身。”
“呵,這次又是哪裡的戰事、饑荒、時疫等著你去救急嗎?”楊修知廣陵王在各地斡旋已久,常常親自外出援助各方勢力。他誇廣陵王有本事還真不是說虛的,雖然她已將廣陵治理得不錯,卻絕不是安居一隅的性格,她的野心與手段不容小覷,不然也不會被董卓一系忌憚至此,試圖用輿論打壓她。
廣陵王思索:“倒不是這些事……”
楊修聽出廣陵王語中有鬆動之意,這次不由分說奪了她的手腕:“那就通通不重要!再忙也要勞逸結合,小心把你自己累垮了,那才是讓繡衣樓不得安寧。再說了,今天可是上巳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