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西口上才看見莊子外的田地都鋪天蓋地、絡繹不絕地盛開成了花海了。從莊頭望過去,一馬平川的花海在風中起伏著,汪洋的絢麗把天空染成了粉紅、淡黃色,而那些忙著的莊人們,三三或五五,都在自家的田地裡,男人們舉著钁頭拿著鋤,在那花棵的下邊刨著或挖著,像入冬前在地裡刨著紅薯樣。刨著花生樣。我爺站在莊口上,看見很少說話的李三仁,這時候也和人們一塊忙將起來了,臉上掛著笑,額門上流著汗,厥著屁股在他家田裡一鍁一鍁地翻著和刨著,不停地把挖出來的花棵彎腰抖一抖,又把那花棵扔到一邊去,再忙著去挖下一棵兒花。待挖到十幾棵、二十幾棵時,就又忙著蹲下來和他媳婦、兒女們一塊把抖掉的東西朝著藍裡撿。撿完了,又用床單把那藍子蓋起來,就挑著那兩個沉甸甸的藍子往家走,一走一趔趄,似乎會立馬倒下去,可他卻硬撐著身子不讓自己倒下去。
李三仁是丁莊的老村長。他比我爺小几歲,當過兵,當兵當在南方的天堂杭州城,在那座用鐵絲網圍起來的軍營裡,入了黨,立了功,部隊要給他提幹時,他腦子一昏覺悟升上來,便咬破手指給上邊寫了一封信。血的決心書。說自己一定要回到家鄉去,要把家鄉變成小江南。
就從部隊回來了。
當了莊幹部。
當了幾十年的莊幹部,沒日沒夜地領著莊人們積肥、種地、澆水和收割。上邊讓翻地了就翻地,讓種棉花了踏了麥苗也要種棉花,可過了幾十年,幾十年像日出日落一樣過去了,莊裡卻和幾十年前還是一模樣,除了人口多了外,瓦房沒多出一間來。機器沒多出一架來。電磨沒多出一臺來。手扶式的拖拉機,也沒多出一個來。比起柳莊、黃水、李二莊,還是一個窮。丁莊還是柴瘦苗枯的窮,最後就有人把口水吐在他臉上,說:“李三仁,你還有臉當這幹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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