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梁訣一副沒睡醒的表情,打著呵欠推門進咖啡廳,看見小雅時,他的表情明顯有點複雜。
“哈嘍。”他笑著打了個招呼。
“嗨。”小雅起身,換梁訣坐下。
“你的券用完了嗎?”梁訣問。
“還有半小時,”小雅回答得很自然,“送你了,拜拜。”
小雅挽著手提包,推門離開咖啡廳。
梁訣一臉無聊,怔怔坐著,像個被吵醒的小孩。
“你怎麼了?”梁訣問。
“沒什麼。”遙光揉了下鼻子,攤開自己的小筆記本。
梁訣看了眼那個本子上密密麻麻的設定,本子還是梁訣送給遙光的。
遙光寫下了一行字:星際幻想。
“新書嗎?”梁訣沒有問他放棄寫作,現在重新拾起的問題。
“嗯。”遙光簡短回答,又寫上了書名《星夜》。
“梵高的畫,”梁訣說,“湍流世界,很美。”
第50章
在一起時,往往不懂得珍惜。分開之後,又忍不住地想念。
因為龍劍錄把他的姿態擺得太低了麼?在這段感情裡,他們從最開始就註定會有不平等,也許唯一存在過的平等,只在遙光失去所有記憶,扮演先知的時候。
餘下時間裡,龍劍錄無論是魔王還是皇帝,都必須面對一個凡事無所謂的遙光,任由遙光將他呼來喝去,承擔著隨時將失去他的擔憂;而遙光自己呢?他可以隨時想走就走,想回來就回來,因為他是造物主,他甚至只要給龍劍錄做一個“愛”的設定,龍劍錄便會心甘情願,忘記所有的前事,朝他飛奔而來——充滿深情,充滿誠懇。
用盡他身為凡人的一切努力,來留下他的造物主。
遙光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他按照自己的喜好設定了龍劍錄,給了他初始性格、人物的經歷。我愛上的到底是誰?是我期望的那個形象,還是真實的那個人?
這也是一直以來,阻攔著他義無反顧地投入書中世界的重要原因之一,他總認為龍劍錄是不真實的,是個幻象。可退一萬步說,現實世界裡愛人們在漫長的生活中互相改造,與喜歡的人一點一滴磨合,慢慢將對方改造成自己理想中的模樣,又何嘗不是如此?
遙光沒有再糾結他的古代架空世界,甚至不想把它寫出來,那個故事裡充滿了他的無力與失敗,他準備重新開一本書,否則這漫漫長夜,不知該如何度過。
哪怕梁訣還在家裡住著。
“你不回自己家了?”遙光說。
梁訣洗過澡,躺在床上,只穿一條平角內褲,與大學時幾乎毫無區別。
“回去被我爸媽問長問短,”梁訣說,“你明天不是休假嗎?明天陪我回去。”
遙光:“你也可以回另一個房子住啊。”
“不想回,心煩。”梁訣放下手裡的書,說,“你趕我走?”
說著,梁訣似乎生氣了,起身,遙光只得哄他:“不是那個意思……”
梁訣只是作勢要起,聞言再次躺下,遙光簡直拿他沒辦法,說:“我要寫設定。”
“你寫你的,”梁訣答道,“我又不打擾你。”
“好吧。”遙光開始查資料。
這一次,他再也不想去娛樂形式匱乏的古代或者修仙世界裡過日子了,也不想去一片荒蕪的末日廢土,他想創造一個科學技術發達、人類已能自由自在遨遊於星海的文明世界。
科技發達同時也帶來了娛樂形式高度豐富的社會,浩瀚的星系無邊無際,可以讓各種族四處探索,尋求自己存在的意義。
然而剛開了個頭,問題就來了:怎麼解決動輒幾萬幾億光年的星際航行呢?超光速嗎?這明顯不行。
遙光開始搜尋並瀏覽網頁,曲率航行,超空間躍遷……又開始翻書,儘量讓自己的設定符合理論,雖然設定較真也沒人在乎,但作者們的通病總是這樣,喜歡在旁枝末節的設定上完善,反而故事寫得一團糟。
他在這上面折騰了大半夜,想象自己是如何在星海中與龍劍錄相遇,在不同的星球上冒險,探索那些瑰麗又玄奇的、宇宙的傑作。
這個世界裡當然不會只有人類一個種族,碳基生物的形態多種多樣,理應還有矽基生物、硫基生物甚至鈦基生物,以現實世界人類已知的星系為基礎,可觀測宇宙中,存在著不下於兩千億星系,恆星則有兩千萬億億枚……這個數量級顯然超過了作者自身的想象力。
人類開枝散葉後,甚至連宇宙的萬分之一都尚未探明,但這不妨礙他們建立了偉大的星球聯邦以及共和國,戰爭已不那麼頻繁,因為當資源近乎無窮盡時,打仗顯然不是什麼明智的決定。
除卻聯邦與共和國之外,星海中還有大量的自治星球,這些星球有些承擔著組織的職能,比方探險家公會與大宇航協會、法外之地的星際海盜聯盟、致力於研究種族與神秘遺蹟的古老學城——是的,人類並不是第一個離開恆星系,走向星空的種族,這個新生的文明只是在銀河系的邊緣經過長年累月的孵化後,得以成功加入星空的大家庭。
寫起設定來,遙光就完全不困了,密密麻麻地寫了兩大頁,還畫了不少導圖。
構建自己的世界,他樂在其中,寫起小說來反而捉襟見肘,難以用貧瘠的詞句將故事寫得跌宕動人。
直到晚上四點,他實在熬不住了,才爬上床去睡覺。
翌日梁訣帶他回家吃飯,遙光腦子還昏昏沉沉的,想著自己的設定。梁訣的父親是公務員,母親在經商,是個相當殷實的小康家庭,父母對兒子朋友的態度向來很親切。
然而就在分手這件事上,他們毫不留情地朝梁訣發起了攻擊與批判,幸而今天當事人早有準備,拉著遙光,分散了不小壓力,若在不知緣由的外人看來,此情此景更像一對同性戀人在朝攻方的父母出櫃。
最終梁訣還是在遙光的幫助下,度過了這次家庭危機。遙光也得以把他扔回家,自己一身輕鬆,回到了暗不見天日的老破小裡。
談戀愛也不輕鬆……遙光得來不易的休息日就這樣消耗掉了,如果真與梁訣是一對,憑空增加出的家庭相處對他而言簡直就是負擔,他只想不受打擾地寫書。
只不知道龍劍錄……不對,我要是與龍劍錄在一起,我還寫什麼書?!遙光如是想。
回家後,遙光又開始馬不停蹄地做設定了,他以匱乏的理科知識、民科般的邏輯推導,勉強做出了一個立足於當下世界而漏洞百出的星空宇宙,它被各種複雜的設定所堆滿,勉強也算得上是壯麗,就像近視眼摘下眼鏡後,遠遠看著一幅初學者所作的水粉畫,也算還行,只是走近了看,諸多細節便顯得粗糙不堪。
在這個宇宙中,有共和國與聯邦兩大陣營,七百多個文明種族,有無數大大小小的衛星城與空間站,飛船在光年級的距離上航行,仰賴於一種叫“星門”的技術,簡而言之就是利用扭曲空間將飛船彈射出去,穿過某些空間節點,達到遠端航行的目的。
至於這七百多個文明種族,目前大多相安無事,遙光也不打算全部設定清楚,反正進去後總能碰到的。
大家並不在意所謂的“黑暗森林”理論,因為在這個宇宙中,資源近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沒有必要互相殺來殺去。
通用貨幣分兩種——共和國所發行的月幣,與聯邦發行的信用幣,這兩種貨幣基於共和國與聯邦的信用,在星際間流通,用以各種商貿來往,在這個宇宙之中,最珍貴的資源是一種叫“星晶”的物質。星晶能被用於聯結各種族的精神,甚至能讓意識短暫地脫離身軀而存在,也是製造導航人機與人工智慧的重要原材料。
還有大大小小、無數的組織,包括信奉世界之神的教廷、探險家公會、學城、海盜、遺蹟古物研究協會、聯合商人組織……遙光想起之前的修仙世界,也是這樣變得越來越累贅。
不管了……就這樣吧,遙光對著本子上的諸多星球,打算先把世界設定放在一旁。
接下來,開始做人設了。
這一次,他希望龍劍錄是一名學者,當然也身兼其他的職務,但他應當是個高大帥氣的、學城中的天才。遙光希望他是睿智的,知道星際間的許多見聞,能用智力解決許多事情,也對神秘的宇宙充滿了探索欲。
如果沒有之前相愛過的記憶,我們再次相遇,會是怎麼樣的?他還會喜歡我嗎?
遙光隱隱有點想嘗試,在上一個架空古代世界中,他已經很疲憊了,他面對他們的矛盾,想不出任何解決辦法,現在更寧願將一切推翻重來。
更重要的是,遙光在理清思緒之後,覺得自己對不起龍劍錄。
回到現實世界,他又開始後悔,這種乏味的生活,遠遠不如自己筆下的世界精彩。如果能選擇,那麼這一次,他一定會好好地陪伴龍劍錄,權當自己玩弄了他這麼久的、微不足道的補償。
理智一點吧,遙光開始重新設定龍劍錄,讓他在一個偏遠的星球上出生,懷抱著探索世界的廣闊的夢想,尋找著宇宙的意義。
但他的故鄉在某次恆星爆發之中被毀去,徹底從星圖上消失了。他是一名地球人,特點在於,他的大腦開發達到了97%,這相當於超人的存在,他幾乎對所有的學識都過目不忘,且能自行融會貫通,理解宇宙中所有高深的理論,前提是他對此有興趣並有條件學習。
他當過流浪者,也曾註冊成為探險家,加入過星系的內戰,最終來到學城,尋找宇宙存在的意義。
這個出身似乎不那麼高大上……是不是再加個設定?他其實是王子?遙光又忍不住開始胡編亂造了,但星際背景中並沒有帝國一說,他左思右想,認為還是可以有某些星球上保留君主立憲制的,雖然這非常奇怪。算了,別給他太複雜的出身,遙光可不想再去面對龍劍錄的奇怪親戚。
至於我呢?遙光這一次不敢給自己設定太多複雜的異能。他不想再像古代世界一般,因為大部分時候,他會控制不住自己。
星際世界設定裡最重要的是什麼?源於星晶技術所研究出的計算機……我給自己一個與星晶溝通的異能好了。使用這個異能,可以控制所有的電子與機械造物。
想到這裡,遙光有了主意。
一艘飛船從南十字星座的雙星系的行星“普洛斯”上的研究基地出發,朝著學城飛去……等等,我必須先戴上墜飾。
遙光看了眼時間,已近天亮,再過幾個小時就要出門上班,但他已經等不及了。
他拉開抽屜,取出墜飾戴上。
這艘飛船因某個特殊機制而被自動傳送,由ai導航所控制,當研究基地遭遇某個緊急事件時,飛船就會自動開往學城,以交接給大學者龍劍錄。
飛船上有一個休眠艙,休眠艙內躺著一名青年。
【青年正沉睡著,胸口戴有一枚六角墜飾……】
遙光現在已經很困了,困得意識模糊,下意識地想進去以後先睡會兒,飛船很快就會到學城,而龍劍錄得到訊息之後,他們會見面。
光芒緩慢亮起,刷然間,遙光的意識化作一片混沌,投入了那浩瀚的星海之中。
一艘飛船在深空中航行,它從南十字座出發,目的地是長蛇座4a星系盡頭,巨恆星系“帷幕”。
這個恆星系有四百餘顆行星,它們猶如雜亂無章的天球,環繞巨恆星做高速運轉。星際學城就在其中的一枚行星上,名叫“命運之箭”。它擁有複雜的潮汐,以及無數次大大小小的日蝕,巨恆星的電磁風暴時而覆蓋命運之箭,時而被公轉行經軌跡上的行星溫柔抵擋。
這枚星球擁有漫長的黑夜與短暫的白晝,每四個地球月,將短暫地出現三到五次隨機白晝,其餘時間俱陷入暗夜,暗夜到來時,只有諸多海洋生物的熒光在海面上漂浮並提供光亮。
在命運之箭上,海域中央,有著一座矗立於大海上的建築,它展開了鳥類般的兩翼,一根塔形尖針直通海底,汲取地熱能源,雙翼則迎接著恆星的電磁風暴。
它被稱作“宇宙的法師塔”,世界學城的中心點,是晦暗不明的室內巨大天球。天球上標註了人類的已知,以及更為廣袤的位置,以地球為圓心,猶如造物主扎入圓規針頭,筆端划向無邊無際的虛空。
一名少年匆匆趕來,到得天球前。
“大學者,”少年說道,“我們收到南十字座發來的訊息,一艘飛船正往這裡趕來。”
龍劍錄站立於天球前,沒有回頭,他穿著一襲黑色的風衣,頭髮長了不少,風衣下則是一襲貼膚的緊身服。
他抬起一手,星晶的光點在他手掌中追逐,猶如渦旋,這一刻,宏大的星圖自發地流動著,形成光線的河流。
“繼續說。”龍劍錄沉聲道。
“普洛斯行星上的研究所被炸燬,”助手說,“觸發緊急機制,飛船上的自動導航系統朝您發出通訊。”
龍劍錄終於轉過身,釋放了手中的星晶,星晶飛向天球,鑲嵌在穹廬之上。
龍劍錄大步走來,問:“還有多遠?”
“它應當正在穿過超空間星門。”助手說。
普洛斯四號飛船中,遙光正在休眠艙內沉睡,他穿著緊身的防護服,呼吸均勻,休眠艙外殼上閃爍著各項資料,遙光胸前的墜飾發出微光。
飛船導航系統亮起,ai聲提示:“曲率彈射即將開啟,穿過e9002737號星門,目的地巨恆星系‘帷幕’,請乘客準備好躍遷倒數。十、九、八……”
飛船抵達星門前,亮起白光,船體化作流線,緩慢消失,被吸入星門。
“一。”倒數結束的一剎那。
宇宙的虛無中射來一道強光,頓時將幻影般的飛船外殼擊得粉碎,遙光陡然睜開雙眼,飛船爆破,將休眠艙甩出,連同星門一同徹底擊毀。
超空間星門崩毀的剎那,萬物被擠壓,緊接著,那道光劈開了休眠艙,斜斜射來,準確無比地掠過遙光身前,在他的鎖骨上留下一道灼燒的紅痕。
與此同時,墜飾的繫繩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