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殿內,餘青松又帶著禮奉官過來,端著諸多衣服,為遙光解釋。
“這是明日的婚服,”餘青松小心地展開一件大紅色的修身男服,上面繡著騰飛的火焰與鳳凰,說,“是特地為您製作的,請您先試穿。”
那套婚袍穿著繫帶極其繁複,裁縫跟隨在後,稍有不合之處,便帶下去修改。正式婚袍試過後,則是試騎馬從太廟歸來時要穿的武服,接著是出席婚宴所穿的禮服,最後是當夜與龍劍錄獨自陪伴的長袍。
四套衣服換完,已是黃昏時分,殿內開始薰香,趁著這個時候,餘青松在旁確認流程,宮人們取來首飾。
“這枚劍飾,”餘青松說,“是陛下親手為您做的,希望能在婚禮時佩戴。”
遙光看了眼,發現是枚沉甸甸的、黑金所打造的劍形別針,與曾經的封天劍款式一模一樣,也許他帶著前世有關“封天”的記憶,製造出了這枚別針。
除此之外,他還有一頂重新打造的鳳形頭環,有別於皇后複雜的步搖與鳳冠,這枚頭環只需要簡單地戴在頭頂即可。
最後則是一枚古樸的玉佩與三枚戒指,玉佩作為腰墜佩戴,戒指則象徵了啟州、洛邑與江南的紅、褐、綠三色,代表三地對皇室的忠誠與支援。
全部禮服、靴子試過,餘青松又吩咐人送水進來,說道:“殿下現在可以歇下了,稍後我會來喊您起床。”
“好的,辛苦你了。”遙光倒是很客氣,只因他今天心情相當複雜,在餘青松的主持之下,流程過得飛快,他甚至有種置身事外的感受。結婚就是這樣麼?
當晚,聽風閣內沙沙作響,香氣繚繞,遙光輾轉反側,根本睡不著。
“誰?”遙光聽見外頭有響動,但沒有任何人說話,腳步聲漸近,移到他床榻的窗格畔。
“殿下?”慶賢正在外頭候著,聽見聲音,趕緊進來,問,“您要喝水麼?”
遙光擺擺手,說:“外頭有人?我聽見聲音了。”
慶賢朝外看,一臉茫然。
“沒有人。”龍劍錄的聲音裡帶著笑意。
慶賢:“!!!”
遙光馬上坐起,龍劍錄卻說:“不要推窗,今天晚上咱倆不能見面。”
龍劍錄高大的身影在月色下,隔著窗影站著。
“你沒睡?”遙光問。
“嗯。”龍劍錄問,“你也是?”
“我餓得睡不著。”遙光如實答道。
龍劍錄笑了起來,說:“明天晚上帶你吃好的。”
遙光:“我信你!婚宴上新人根本吃不到東西,還得敬酒。”
龍劍錄:“這樣,我帶點吃的,到太廟裡給你吃。”
遙光:“你這是害我,挨你的罵不夠,還得挨你祖宗罵。”
龍劍錄笑道:“我什麼時候罵你了?”
遙光抱著被子,安靜坐著。
良久的沉默後,龍劍錄說:“我總感覺,這一切就像夢一般,遙光,你也一樣嗎?”
遙光沒有回答。
龍劍錄又自言自語道:“彷彿在做夢,我不敢閉上眼睛,生怕再睜開眼時,這一切只是我的幻覺,你會在我面前消失,所有的事,依舊與從前一樣……”
“不會的。”遙光答道,“至少我是真實的,龍劍錄。”
龍劍錄“嗯”了聲,說:“所以我還是忍不住,想過來與你說說話。好了,我走了,你歇下罷,明天還得折騰一整天。”
腳步聲遠離,龍劍錄就這樣離開。
遙光躺在榻上,忍不住又開始幻想現實——如果在現實裡也有這樣的男朋友,自己會如何生活?他的男朋友不需要是皇帝,也不可能是皇帝……也許龍劍錄就是偌大都市裡一個長得挺帥的大哥哥,有一份工作,他們每天相守在一起……
他們會一直相伴到老麼?
遙光還很年輕,不知道一輩子意味著什麼。
他迷迷糊糊,似乎睡去,卻未曾陷入熟睡,沒過多久,耳畔就響起了餘青松的聲音。
“殿下,起床了。”
“饒了我吧,”遙光剛睡著,哀嚎道,“為什麼半夜三更要起來結婚啊!”
“不要亂說話……殿下,”餘青松說,“醒醒,換衣服了。”
外頭傳來鐘聲,今天宮內鐘聲在丑時敲響,燈籠全部點亮,花燈的軌跡猶如蜿蜒的龍。宮人們擁入聽風閣,遙光睡眼惺忪,開始穿衣服,餘青松還在一旁不停催促,遠處傳來絲竹樂,替代了打更聲。
換上婚服,開始整理頭髮,天一點點地亮起來,雄雞唱曉,最後餘青松雙手捧著劍形墜飾,為遙光親手別上。
聽風閣大門轟然開啟,第一抹天光恰好落在御花園中。
“殿下請。”餘青松道。
侍衛們齊聲道:“皇后起駕——”
聽到這聲“皇后起駕”時,遙光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份完成了轉變。
“皇后萬歲!”殿外宮人紛紛跪地。
車隊已準備停當,遙光上了車,腦海中一片混沌,問:“龍劍錄呢?皇帝在哪兒?”
“不要說話……”餘青松叮囑道,並放下車簾。
車隊離開御花園,前往盛隆殿外校場,接著,遙光聽見了山呼萬歲之聲,外頭顯然已經等了許多人,馬蹄聲漸近,他知道龍劍錄來了,想揭開車簾看一眼。一隻有力的手卻按在了車窗上,阻止他東張西望的舉動,接著,又從車窗外遞給他一個小布包,裡面裝著兩個飯糰。
“起駕前往太廟。”龍劍錄的聲音在車外吩咐道。
“婚儀吉祥,宜佑天下——”
“風調雨順,江山永續——”
號角聲響起,龍劍錄一身帝服,騎馬帶領車隊,身後則是文武百官,離開皇宮,出城前往太廟。遙光從車簾縫隙裡偷偷看了一眼,嚇了一跳,這麼多人!
朝廷,後宮,文武官員與侍衛,浩浩蕩蕩,天邊現出晨曦,離開皇宮之時,永州城內敲響晨鐘,偌大京城頓時醒來,百姓們紛紛開啟窗戶,看著車隊,到處都有維持秩序的侍衛。
遙光吃完龍劍錄給他的飯糰,倚在車內,又打了會兒瞌睡,過了一會兒,車隊緩慢停下。
“太廟——”
遙光驀然驚醒,餘青松隔著車簾,小聲提醒道:“殿下,快整理,要下車了。”
遙光馬上整理服裝,十分緊張,龍劍錄顯然留給了他時間,又過了好一會兒,才上前揭開車簾。
兩人一個照面,眼神都亮了起來。
遙光看見龍劍錄時,忍不住地笑,實在太帥了!龍劍錄穿著婚服,身材筆挺,濃眉大眼,有股生機勃勃的英氣,他的頭髮梳到腦後紮起,戴著一枚黑金的簡冠,一身紅色修身武服上繡著五爪金龍,還特地文了個斷眉。
遙光則戴著皇后頭環,一身紅袍上鸞鳳飛揚,臉上帶著少許沒睡醒的表情,他的面板白皙,五官秀氣,眼裡有種若有若無的、視天下於無物的憊懶感。龍劍錄望向他時,眼裡帶著驚喜與笑意,差一點就要伸手來抱他。
但龍劍錄剋制住了自己,朝遙光伸出手,牽著他下了馬車。
帝后牽手,龍劍錄身後跟著陳飛狼,遙光身後則跟著餘青松,在更後面,則是文武百官,於太廟前拾級而上,前往祭祀大啟國的祖宗。
祭拜過後,兩人各自去換衣服,謝泓取來樹苗,龍劍錄拿來鏟子,在太廟前挖坑,遙光躬身將它種下並覆上泥土。龍劍錄小聲說:“手不用碰到泥土。”
遙光說:“碰都碰了,現在可以說話了?”
龍劍錄笑道:“祭祀過後就能說話。”
遙光看了龍劍錄一眼,龍劍錄又說:“你今天真好看。”
“你也是。”遙光的臉在發紅。
龍劍錄:“我給你把手擦擦。”
龍劍錄用自己的袖子為遙光擦了手,又朝身邊的人說:“這是咱們在太廟前種下的第一棵樹。”
從前龍氏一族的族廟在啟洲,直到他奪取中原之後,都城才搬遷到永州,太廟亦隨之動遷,龍劍錄與遙光,是在永州成婚的第一對帝后,也隨之種下了第一棵樹。
“來日太廟前,定將鬱鬱蔥蔥,”謝泓說道,“開枝散葉。”
龍劍錄牽著遙光的手,離開太廟內部,出外接受百官朝拜。九拜之後,大家再次動身,回往京城,遙光騎著馬,再一次接受城中百姓的瞻仰。
他只覺自己結個婚,沒關係的人反而還挺開心,皇室提供大家吃喝,既減稅又大赦天下,還能湊湊熱鬧,想必最高興的就是老百姓們了。
到處都是“皇后萬歲”的呼聲,回到宮中已是午時,兩人又必須分開,換身衣服。
吃飯了!終於可以吃飯了!遙光總算等到了吃的,二十四小時裡他只吃了倆飯糰,餓得前心貼後背。他一陣風地跑出來,身後太監們紛紛道:“殿下,您慢點!”
龍劍錄在側殿內等候,聽到聲音時驀然轉頭,又笑了起來。
遙光跑向龍劍錄,躍起,扒在他的身上。
龍劍錄咳了聲,顧及還有不少宮人在旁,得保持帝王尊嚴,抱了下遙光,便讓他站好,牽著他的手,這次則是與他十指相扣。
“去赴宴罷。”龍劍錄說。
遙光起初覺得“皇后”的身份有點尷尬,但漸漸地習慣後,身處這盛大的慶典的氣氛裡,忽然就覺得美好又浪漫。
盛隆殿外,廣場上擺滿了取暖的火盆,張布紅帷。冬季午後,婚宴開始,帝后攜手入盛隆殿時,殿內殿外群臣紛紛起身,朝龍劍錄與遙光道賀。
沿宮中一路到宣武門外,筵席十里,歡呼聲從宮廷內順延到永州街道,編鐘之聲奏響,眾官員紛紛入座。
“我要餓死了。”遙光坐下就拿起調羹,端著碗,開始喝一碗餐前湯。
龍劍錄剛要祝酒說話,只得拿著酒杯,等遙光吃完,大臣們想笑又不敢,紛紛苦忍著。
遙光喝下熱湯,總算好些了,於是看著龍劍錄。
龍劍錄這才朗聲說:“今天是朕大喜的日子,感謝各位愛卿,來的人都是朕的家人,便說幾句家事……”
大家都笑了起來。
婚宴遵循了大啟的習俗,殿外依舊是分餐制,但在正殿內用餐的,顯然是啟國核心集團官員,除卻龍劍錄與遙光在最上坐了主位,右手邊第一位就是丞相杜隸,以及曾經的託孤老臣,再接下來則是中書省的重量級文官,其後是六部尚書並侍郎,餘青松只陪坐了末席。
左手處則以謝泓為首,其後之位空著,乃是另一名在外征戰的上將軍鄭甲,接著是陳飛狼,再後則是諸多軍隊將領,聞言紛紛舉杯。
“這些年中,眾卿總對朕的婚事憂心忡忡,”龍劍錄笑道,“朕一直以來說的也是,需要等待。”
遙光臉上帶著笑意,視線卻投向殿外,心想什麼時候來上菜?婚宴應該能吃到不少好的吧?龍劍錄說了什麼,他反而沒聽進去。
“皇后?”龍劍錄朝遙光道。
“啊?”遙光回過神。
眾人又露出忍著笑的表情,龍劍錄小聲道:“說幾句,敬過第三巡,我就讓他們上菜了。”
“咳。”遙光參加自己的婚禮,腦子裡只想著吃,先前餘青松交給過他一份婚典時的祝酒詞,文章是花郎們寫的,雖然文藻華麗,卻實在太長,又是豎行繁體,遙光看了兩眼就嫌麻煩丟到了腦後。
遙光想了想,只得現場發揮幾句,他倒是完全不緊張,畢竟如今天底下他與龍劍錄最大,不需要再去看誰的臉色了,諸多官員也不構成壓力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