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醒來之後,就一直被邢武軟禁嗎?”遙光只是單純地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
飛尋吃了不少,顯然也餓了。
“你是先知,”飛尋反問道,“應該知道在我身上發生的事吧?”
“他說了,”龍劍錄道,“他的預測能力是隨機的。”
也許因為龍劍錄嚴肅起來有點兇,飛尋有點怕他,反而不怎麼怕遙光,老實答道:“不是,我是自己醒來的。”
“啊?”遙光十分詫異。
龍劍錄停下動作,聽著飛尋的敘述。
飛尋說:“我以前是中部地區的志願者,接受閃博士的改造,改造計劃是針對每個人的特點,進行選擇。”
“改造前是什麼人?”遙光問。
飛尋:“普通人,不知道我為什麼成為祭司,我哥哥是基因改造計劃的研究員之一,原本選擇的祭司是他,但在他身上的改造過程出了問題,導致他的神經突觸燒了。我是個備用品。”
龍劍錄看著飛尋,沒有說話。
飛尋:“他們在我的潛意識裡植入了破解防火牆的所有程式碼,這個程式碼非常複雜,無法透過紙面記錄和語言進行轉移,我只有在特殊情況下才能呼叫,也就是抵達中控臺,接入‘樹’的前提下……”
“……醒來以後,你們的戰爭剛打完沒多久,聽說騎士團解散了,只剩下最後一名團員……”
龍劍錄:“於是你在找我?”
飛尋:“不,我在找我的家人。”
龍劍錄:“嗯。”
飛尋:“在我接受改造前的家人,我的媽媽,和妹妹。我前往曾經的家,以前的廣澤地帶,現在的澤地避難所,但她們已經沒有了訊息,因為澤地幾次搬遷,曾經的鄰居們也沒有下落。接著我找到了2號‘法師’,也就是邢武。”
龍劍錄:“他答應替你尋找家人,但是把你軟禁了起來?”
飛尋說:“是的,就是這樣,我在澤地避難所裡住了兩年,偶爾邢武會帶我出門散散心,不過還是沒有她們的訊息。”
“你記得接受改造前的所有事?”遙光問。
飛尋:“對啊,記憶一直都在。”
談話進行到這裡便沒有了後續,三人都各想各的,望著眼前的篝火。
平原上的風吹了起來,入夜後開始降溫,已逐漸變得寒冷。
“睡覺吧。”龍劍錄最後說道,“我給你倆鋪個床,先對付一晚上。”
龍劍錄進了崗哨裡,動手收拾,從車上拿下毯子,簡單地鋪了張床,飛尋徑直去睡下,遙光則倚靠矮牆坐著,拿起自己的吊墜,對著火光出神。
龍劍錄以眼神示意:你不進去睡?
遙光指指龍劍錄,又指裡面,意思是:應該你去陪他。
龍劍錄擺手,示意算了,在遙光身邊坐了下來。
兩人沉默片刻,龍劍錄說:“我知道還有一個地方,可以讓你找回沉睡前的所有記憶,也許包括了你的能力的來源。”
“哪裡?”遙光睜大眼睛,看著龍劍錄。
龍劍錄端詳他的面容,片刻後說:“世界之樹,中控臺,它的核心資料庫裡,有著所有沉睡過的人的過往資料。”
遙光點了點頭,說:“我們本來也會去那裡的,不是麼?”
龍劍錄說:“不,我原本打算,在找到祭司之後,就把你送到路山的身邊,到河畔避難所去,聽著,也許有別的辦法……”
“我必須去。”遙光說,“你說得對,那裡也許有著所有問題的答案,可是就算我到了‘樹’的面前,我又要如何查閱這些資料呢?”
龍劍錄:“中控區域是唯一留給人類操作的空間,樹一直無法關閉那裡,但這不重要,如果你相信我,我會盡可能地為你嘗試連線,並傳回資料給你,只是我不能保證那會是你想知道的一切……”
“你在說什麼?”遙光道,“我怎麼能讓你自己去做這件事?”
龍劍錄沒有說話,遙光又說:“何況就算不因為記憶,我也……”
龍劍錄突然側頭,看著遙光。
但遙光沒有再說下去,他想說的是“就算不因為記憶,我也會陪你去”。
“你也什麼?”龍劍錄問。
“沒什麼。”遙光答道。
龍劍錄笑了起來,抬起手想摸遙光的頭,遙光卻不樂意地避開。
“謝謝你。”龍劍錄說,“這是我與祭司的使命,不是你的使命,你為我做了這麼多,我非常感激你,我是認真的,遙光,聽著……”
“我也是認真的。”遙光轉頭看著他,說道,“你這麼說,我要生氣了。”
數秒後,龍劍錄說:“你留在河畔避難所,就這麼決定了,別再說了。”
“我也是認真的。”遙光說,“你聽不懂麼?我在這個世界上只認識你,從醒來之後,一直與你在一起,你是我唯一的朋友,雖然相處時間很短,但我……我……我想不出我還能做什麼。總之,你在研究所裡找到了我,也許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給最後還堅持著使命的人……一點時靈時不靈的指引吧,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你自己去面對。”
這是遙光醒來後的第七天,他已經明白了大多數事。
“謝謝。”龍劍錄認真地說,“我很感動,遙光,你是唯一一個理解我的人。”
但龍劍錄又說:“你會喜歡路山的,他是我很好的朋友,還有5號,說不定你會愛上5號呢?”
“這不一樣!”遙光不耐煩了,覺得龍劍錄有時簡直是異於常人地固執,幾乎是怒吼道,“你給我聽著,龍劍錄!”
“不要拿爐子打人!”龍劍錄嚇了一跳,阻止遙光。
“好。”龍劍錄捋了下短髮,似乎有點發愁,說,“我們不談這件事了,睡吧。”
遙光血壓飆高,好一會兒才平息下來。
龍劍錄忽然又壞笑道:“你吃醋了,我猜得對嗎?”
遙光盯著龍劍錄:“你準備換一種方式來討打嗎?”
龍劍錄:“你讓我帶著祭司先走,沒想到我會回來救你,明顯是吃醋。你覺得我有了祭司,就不會管你了嗎?”
“那可是你心心念唸的使命啊。”遙光雖然知道這不對,卻仍然忍不住出言譏諷,誰讓龍劍錄先惹他的。
龍劍錄居然一語不發,分開兩腿,隨手揪了幾下面前地上的草,片刻後,他看了眼遙光。
那一刻,他的眼神帶著令人淪陷的深情。
遙光在那一刻明顯地心動了,他知道龍劍錄沒有說出口的話是什麼——他捨不得他。
他們在坍塌的廢墟之中相遇,並一度將生命交給彼此。在龍劍錄已經近乎放棄的時日裡,自己帶給了他希望的光,陪伴他漸漸撥開迷霧。
而龍劍錄則在一路上忠實地保護著他,照顧著他,在這個崩壞的世界裡,他再沒有任何倚靠,他展現了強大與溫柔,這兩種屬性彼此調和,出現在他的身上,顯得如此自然。
在方才的那一刻,他們都產生了複雜的情感,遙光失去了所有的記憶,自然也包括愛情、親情與友情,人與人之間的依戀關係化作印記,留在了他的潛意識深處,卻無法用言語來說清。
龍劍錄起身,進哨所內看了一眼,再出來時沒有了風衣。
遙光已躺在地上閉著眼,龍劍錄枕著自己手臂,望向星空,野營爐的火光漸暗淡下去。
“我是不是很固執?”龍劍錄說。
“你是個堅持的人。”遙光也枕著手臂,側躺著,說,“堅持的另一面是固執,挺好的。”
龍劍錄:“如果我真的辦到了,會怎麼樣?”
“辦到什麼?”遙光閉著眼,問道。
龍劍錄:“把‘樹’關機。”
遙光:“那你就拯救了整個世界。”
龍劍錄:“我是說,然後呢?”
遙光:“然後?”
龍劍錄:“也許就連造物主也沒有想好之後的劇本吧?”
遙光:“世界就恢復原狀啊,機械殺戮者全都停機了,大家從避難所裡走出來,在陽光下過各自的日子。”
“守護者的職責也結束了。”龍劍錄說,“到了那個時候,你想做什麼?以前我一個人流浪時,就經常這樣想。”
遙光睜開眼,背對龍劍錄說:“你應該會想,找一個舒適的地方,與祭司度過一生吧?”
“確實這麼想過。”龍劍錄說,“你又在吃醋,對吧?”
“滾。”遙光說。
龍劍錄一手伸過來,拍了拍遙光的肩膀,沒有再說話。
遙光在漫天星光下睡著了。
他很不喜歡在野外睡覺,露宿時,人的警惕性始終無法完全放鬆,因為不知道附近會不會有潛在的危險,一夜過去後,疲憊感依舊得不到消除。
翌日清晨,遙光睡眼惺忪地起來,夜半也許因為寒冷,他抱住了龍劍錄溫暖的身軀,龍劍錄則大方地把他摟在了懷裡。
“還有兩百多公里,”遙光說,“是不是得出發了?”
龍劍錄昨天使用了太多能力,且得不到徹底的休息,現在依舊顯得有點累。
“你解我襯衣釦子做什麼?”龍劍錄說,“半夜偷偷摸我的胸肌了?”
“你能不能正經點。”遙光說,“祭司呢?祭司!”
崗哨裡,狹小的營房內空空如也,飛尋不見了,鋪位上只有龍劍錄的風衣。
兩人飛快衝上車去,龍劍錄穿上風衣,說:“他是自己跑的,昨天晚上沒有敵人!”
遙光:“你為什麼連個大活人都看不住?”
龍劍錄:“這話你要問他!他為什麼要跑?!我又沒做什麼!”
遙光百思不得其解,事實上龍劍錄的警覺只有對襲擊生效,從來不防自己人,何況他們根本沒有想到祭司會逃跑……在荒野之中,擅自離開簡直是找死,而且飛尋的身份還十分重要,落在機械兵團的手中只會落得被殺的下場。
“你的預言呢?”龍劍錄問。
“我不知道,沒有預言。”遙光說。
龍劍錄發動車輛,分析了地形,緊接著馳出平原,朝一處樹林的方向開去。
遙光:“你怎麼知道他是往這個方向走的?”
龍劍錄:“正常人都會跑進樹林裡,再從樹林中穿出去,附近都是平原,容易被追蹤。他應當是從哨所後窗翻出去逃跑的。”
“難怪昨天下午一直在睡覺,”遙光說,“那個時候就做好了跑路的準備嗎?”
龍劍錄找到了飛尋的痕跡,他順著樹林邊緣繞過去,看見掛在了灌木上的布,緊接著一腳油門,將車開到最高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