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半片漆黑中，簡兮難得放任自己貼在他身上，緊緊擁抱著，彷彿想把未來幾十年的溫暖全在今日得到。

“本應該回到軍中犒勞將士，回到長安輔助陛下，可如今怕是來不及了。”諸葛亮嘆口氣。他從不隱瞞自己的生死。

“先生為大漢付出畢生，救漢室於危時，嘔心瀝血，從未有一日休息。如今長安一片繁榮，荊襄收復，先帝在天之靈定然欣慰。”

“非也，荊州勢力盤根複雜，又是兵家必爭之地。此番大漢雖然僥倖收回荊州，誰能保證五年或十年，魏國和吳國不會再動取荊州的心思。至於王都長安，根基不穩，陛下需要依靠蜀中老臣，卻不得不穩定長安世家。想在長安徹底立足腳跟去，必須得到世家的支援。”

簡兮說：“這便是陛下重用司徒風將軍的原因之一吧。”

諸葛亮喃喃道：“倘若我健在，司徒風只是表面猖狂，不敢真做什麼。可若是我走了，只怕朝廷很快就是司徒家的了。”

簡兮心一縮，立即搖頭說：“不會的，還有蔣大人、費大人、伯約將軍，還有很多忠臣良將。未來之事我都知道，先生總該信我吧。”

她知道司馬家是如何在魏國翻天的，卻猜不出司徒風日後在蜀國會如何做。

往後也不需要她操心了，戰火硝煙還是王朝更迭，都和她沒什麼關係。

“阿七，我們去山頂看雪吧。”

“好。”

簡兮立刻去找陳曄備車。陳曄瞪大眼睛：“大病未愈，冰天雪地的要去哪裡？”

“隨便去哪裡，都行。”簡兮聲音很輕，語氣堅決。

陳曄頓了幾秒就明白了，他二話不說備好車轎，又拜託醫官盡力照顧，請隨行侍衛留神當心。

車上放置了暖爐，鋪了厚厚的絨毯。

車輪結結實實壓在皚皚白雪上，發出吱嘎吱嘎聲。

諸葛亮偶爾掀開窗簾往外看去，邊回憶邊和簡兮說起從前往事，說起他和幼弟諸葛均如何來到隆中，說起他何時遇見恩師水鏡先生，如何結交了龐統、徐庶等好友，回憶和先帝一起開疆拓土的日子。

到最後，他說：“……可惜沒能回到長安。”

簡兮心彷彿被剜了一下，她裝作輕鬆地說：“等先生身體好了我們就回去，那時候雪都化了，天氣暖和。離開這麼久，李總管肯定擔心得緊，他見到我，可能又要說我是怪力亂神。陳老闆的生意越來越好，今年可以在城西開一家分店。我會努力和陳老闆學習，提高廚藝水平，到時候先生每天都能吃到我做的菜。”

諸葛亮淡淡一笑，看了眼窗外景色。簡兮也往外看了一眼，說：“我好像沒來過這裡。”

諸葛亮說：“我們到了，停車。”

到不了山頂，更不可能爬山。

馬車停在陡崖前，下車，眺望遠方的山林。

寂靜的雪夜，周圍只有侍衛舉起的火把照明，昏暗淒涼。

白雪刺得她眼痛。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會喜歡下雪天，太冷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最後

“大好河山。”

諸葛亮眺望遠方。明明山林一片昏暗, 他卻看得很認真，眼中承載著山河遠闊、萬里國土。

他想再多看一眼。

“此地往北是洛陽，往西是長安, 再往西是你說的邊塞和大漠。”

“倘若三國一統, 天下再無戰火, 百姓能安居樂業，該有多好。”說完，他轉過頭，看著簡兮，輕輕一笑，“我記得你同我說過你的家鄉, 天下一統, 沒有戰亂, 百姓安寧。真想……去看看。”

簡兮握住他的手說：“也許將來有一天，我們真的會在某個時間重逢。”

“嗯。”

“可是我的家鄉人太多，太匆忙, 我怕來不及看清你, 擔心我認不出來。”

“無妨, 我認得你就好。或許再見面時我喚你一聲‘阿七’，你便記起來了。”諸葛亮停下來，意味深長地望著她，似乎還想說什麼, 可好半天也沒說出來。

或者他覺得此時說什麼都不合適，也都不夠。

雪又飄下來了。

諸葛亮臉色有些發白, 大概是覺得冷了, 他輕輕握了下簡兮的手說：“我乏了，回吧。回草廬好好睡一覺, 明日醒來還要聽你給我講故事。”

“好，以後每天都給你講故事，絕對不重樣。不過你要多鼓勵我，不然我就只給你講從前有座山……”她逗他。儘管她眼淚快要決堤了，可還是在逗他。

馬車緩慢往回走。

她靠在他懷裡，感覺他身體很涼。她緊緊抱著他，想用一個人的溫度溫暖兩個人。

“你先睡吧，等到家了我再叫你。”

“好……”

“睡吧，希望你能做個好夢，大漢國泰民安，長久繁榮，萬民安樂福足，稱當世漢帝為天下明主，是個有魄力的英明皇帝。大漢會流傳千百年，你的故事也會流傳千百年，被崇敬你仰慕你的人設宗廟供奉。我也去過，但那個武侯祠已經不會有五丈原秋風悲歌了，你的命運我改變。和死在戰場軍中、望著長安嘆氣相比，迴歸故里，對你來說也是個好結局吧。”

簡兮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緊，可指尖的溫度一點一點流失，什麼都抓不住，他的手越來越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