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救過任何人,我所做的,只是亡羊補牢而已。”
“葉時韞,伏曜,替我轉告濯纓姐姐——”
轉告什麼呢?
靈瑟動了動唇,似有話想說,然而那些話終歸都被她嚥了回去。
“算了。”她眨眨眼笑道,“若還能再見,到那時,我再親口跟她,跟你們說吧。”
葉時韞愣了愣:“靈瑟——”
未等她叫住對方,靈瑟的身影已倏然消失在了眾人視線之中,直奔天極之地而去。
“天后,帝君。”
身形嬌小的紅衣少女徐徐向二人走去,昊天帝君望著這個女君靈胥與長生帝君所出的孩子,眼底隱約有幾分肅然。
然而天后卻溫然望著她。
“為何來此?”
這天極之地,非常人能夠隨意出入,且有上清天宮天后與帝君在此鎮守,以靈瑟的立場,實在不該出現在此地。
然而她鼓起勇氣,對天后道:
“我想做我認為對的事,即便這不一定是我母親認為對的事。”
“我雖無剖心之勇,卻也不想違揹我的心,做我母親手中玩偶。”
“我想試一試,以我之力,能為這世間做些什麼。”
作為媧皇宮神女靈瑟,她降世尚不足一年。
在她出生之前,是母親教她萬物執行之法則,為她勾畫這天地該有的面貌。
但母親也為她生了雙目,生了雙耳,讓她能夠親眼看看這人間山河,聽到民聲沸騰。
她做不了盲人,做不了聾子。
她是女君靈胥之女,也是她自己。
濯纓看著靈瑟伸出顫抖的手,以血肉化為支撐天柱的材料,將天后與帝君從修補天柱的職責中解脫出來。
她這麼做時,就是在逼迫靈胥做出抉擇。
要麼,任由她在此骨血化入天柱,為她父母所做惡行贖罪。
要麼,就由靈胥將她換出來。
而代價就是,靈胥要留於此地,修補天柱,以她的實力,想要徹底補好被長生帝君所毀的天柱,短則百年,長則千年,才有這個可能。
……
聽到天后所言,靈胥尚未開口,長生帝君嗓音沉沉地啟唇道:
“——簡直愚笨。”
“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即便她是我長生帝君的親生女兒,也無法阻撓。”
“靈胥,我會再給你一個孩子,又或者,待我們滅掉上清天宮,重整乾坤之後,再想辦法去救靈瑟——計策有千千萬萬條,靈胥,絕不能前功盡棄。”
雨師瑤聞言忍不住往西海龍母身旁靠了靠。
太可怕了。
這天底下怎會有如此涼薄的父親?
“千千萬萬條?”
昊天帝君輕嗤一聲,睥睨道:
“只怕你沒有這麼多選擇了,長生帝君!”
昊天帝君雖花費不少仙力於修補天柱之上,但長生帝君同樣也被天雷劫所傷,兩人交手之際,就連濯纓也能看出,長生帝君隱隱有不敵之兆。
“謝策玄,西海龍母。”
天后喚了一聲,將兩人也叫到身側。
指尖落於眉宇之間,在天后的療愈之力下,兩人損耗的那些仙力以極快的速度復原。
“西海龍母,你隨我鎮守海域,謝策玄,你護濯纓左右,助她與封離神君匯合,集齊餘下的息壤之力。”
“諸君,大劫降世,還望諸君能助我一臂之力,共守天下蒼生。”
若不知火山真的不可阻攔,留在仙界尚能苟全自身。
然而無論是昊天帝君,還是勾陳天后,都不打算離開此地。
濯纓忍住眼中翻湧的情緒,無聲頷首。
抬起頭,濯纓與謝策玄破水而出,雨師瑤則留在海域與西海龍母並肩而戰。
東方。
封離神君擒獲的須彌仙人正欲屠城作亂,濯纓收取了其中一部分的息壤之力。
九重天上。
長生帝君安排的一隊須彌仙人慾趁上清天宮空虛之時攻下,被鎮守於上清的扶桑學宮學子們聯手困住,召濯纓前來收取了另一部分息壤之力。
北方弱水之畔。
濯纓趕到時,玉無心已被他親手召回的東海龍王揍了一頓,問他為何要倒向須彌做這種傷天害理之事。
玉無心只笑眼彎彎道——
一為弱族夾縫求生,二為上清天宮多年前曾因仙凡有別,拆散過他與他的心上人,故而懷恨在心,欲搗毀上清,與心上人再續前緣。
濯纓:“仙凡有別,或可渡她成仙,或自廢仙根下凡,一樣也不選,就非得讓天下蒼生陪葬是吧?”
玉無心只是微笑。
濯纓很清楚他此刻的表情是什麼意思。
渡人成仙太難,自廢仙根太沒必要,生而為仙,他們本該想要什麼都唾手可得,憑什麼聽從上清的規矩,而束縛了自己?
不只是他,所有願意追隨須彌仙境的仙人,都是如此想的。
“仙就該逍遙天地,仙就該百無禁忌。”
玉無心定定瞧著她。
“真可惜,赤水濯纓,你若是我們這邊的人,或許須彌仙境也就不會輸了。”
濯纓回以他一個蒼白但森冷的笑意。
“既為仙人,不憫眾生,何以為仙?既不願為仙,便去做個凡人,天生萬物以養仙,仙無一善可報天,焉能由你們佔盡世間好事!”
她與他們,永不會是一路人。
當濯纓將玉無心身上最後一分息壤之力收歸時,扶桑木盒閉合,昭示著逸散在外的息壤之力的徹底收復。
而與此同時,遙遠海域的方向,響起了不詳的轟然聲。
——是不知火山。
“走!”
濯纓、伏曜、葉時韞和謝策玄四人馬不停蹄,在朝著不知火山趕回的路上,他們與駐守在人間界各處的上清仙人逐漸匯合。
直到抵達海岸邊時,只見被火山噴發而掀起的海浪一浪接著一浪,瞬間便要吞沒沿海的城鎮。
上清仙人們聯手,圍繞整個海域周圍,結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
海浪無法湧向人間,竟在不斷衝擊結界之下,朝著九重天的方向而去!
海水瞬間便倒灌入天,其奇景曠古未聞,無論仙凡,霎時引來萬眾矚目。
然而為首的清源神君卻只是在水幕滔天之中回眸,淡淡看向濯纓等人:
“愣著做什麼,此處不必你們操心,快去。”
濯纓等人望著這衝向九重天的洪水浩劫,腳步只略微踟躇了一下,隨即不再多言,一頭扎入了海域深處。
此時此刻,所有人的心中都只有一個念頭。
——封印不知火山,殺長生帝君!
不知火山內,已經爆發過一次的海水熾熱滾燙。
昊天帝君與勾陳天后不得不賭上更多的仙力封印火山,在旁窺伺多時的長生帝君終於等到了二人仙力不濟之時。
“縱然……沒有靈胥……我一人……一樣能夠毀掉上清天宮的支柱……”
渾身浴血的長生帝君緩緩朝著天后帝君的方向走去。
“昊天,勾陳,你們不是輸給了我,而是……死於你們那愚蠢的信仰……”
火山沸騰,岩漿熾熱。
長生帝君望著兩人燃起星火的衣袍,緩慢地抬起了施術的手指。
燃燒,毀滅,然後,便是他們須彌仙境的新生——
腳步忽而一滯。
覺察到不對的長生帝君猛然抬頭,這才發現以濯纓為首的一行人竟不知何時已衝入了不知火山的範圍。
逆著滾滾岩漿,雪衣少女周身金光大盛,朝著沸騰的火山轟然覆壓而下——!!
寸寸寒霜凝結在長生帝君的眼眸之中。
即將噴發的不知火山在那盛極的金色靈光之下,漸漸壓沉,漸漸平息,漸漸歸於一片冰冷。
所有的驚濤駭浪,所有的陰謀詭計。
也在這一刻,全數平息,粉碎殆盡!
濯纓壓在心口的淤血,終於在重壓消失之下猛地咳了出來,她從謝策玄的懷中緩緩抬起頭,對著昊天帝君與勾陳天后道:
“……幸不辱命。”
天后未發一語,騰出空來的第一時間便回身反擊,將仍未從失敗中回過神來的長生帝君重擊在地。
趁此空隙,昊天帝君轉頭看向濯纓,一顆懸起的心剛落下又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