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陳挽的過去,也一併被封藏,這令他獲得暫時的安心。
菸頭掉了一地,誰也沒有再說話,沉默如有實質,卓智軒已不知道自己該對陳挽說什麼,還能說什麼。
陳挽他認定的事,別人沒有改變和插手的可能。
趙聲閣沒有,遑論他卓智軒。
直到手上的煙燃盡,卓智軒喉嚨滾了滾,疲憊而無奈說:“阿挽,可不可以對自己好一點?”
這是他想了很久不知道該說什麼後唯一想對陳挽說的,也已是他對陳挽唯一的要求,都不能說要求,不過是個請求。
千言萬語,能說出口的也只剩下這麼一句,可不可以對自己好一點。
“羅乾生就算了,”這個他沒有資格和立場說什麼,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但是,卓智軒踩滅菸頭,“以後生意上的事,不要拿自己去抵。”
“這單不行,還有下一單,還有下下單,單單你都要,做得完嗎?你的身體抵得住嗎?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人不人鬼不鬼,我真的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你就——”
陳挽抿了抿唇,說:“阿軒,我沒有對自己不好。”
但現實就是這樣。
拋開羅乾生的事,他也還是會這樣做。
海市是一座繁華城,滿地是黃金,處處是機會,但吃人不吐骨頭,黃金之下是陰陰白骨,競爭激烈,千竿並進,百舸爭流,真的安安分分規規矩矩哪兒還有生意可做?
陳挽能爬到現在這個位置不容易的,真的很不容易。
商海沉浮,形勢詭譎,這個弱肉強食優勝劣汰格外激烈的魔港,安德魯大道的方格間永遠燈火通明,提督街cbd園區永不打烊,金融大廈一百七十多層高樓的天台每個月都有人破產跳樓,稍事鬆懈,被淘汰、被拋棄、被掩埋不過是須臾之間。
連個名字都不會留下。
多少身家億萬的大亨巨鱷傾敗也不過是一日如山潰敗,是以陳挽從來不敢放鬆,事事深思熟慮親歷親為嚴陣以待,生怕一個不留神就要被商海泥沙裹挾捲入洪流。
千竿百尺,他要獨立潮頭,不必離那個人太近,但至少能像看日頭那般遠遠眺望也叫人滿足。
卓智軒和他出身不同,經歷也不同,對他的選擇和做法不能理解不認同,陳挽不強求,不介意,也不想多做解釋。
這些都不妨礙他們做一對真心好友。
越是身處浮華名利場,陳挽便越懂得,卓智軒的可貴。
“你沒有對自己不好,”卓智軒輕諷,“那monica說你已經半個月沒有去拿藥了。”
“是,”陳挽揉了揉額角,“我已經跟莫妮卡賠過罪了,約了這週末一定過去,還麻煩她重新排了班,不過這次我記了備忘錄,一定會按時就診。”
卓智軒剛下去的火氣又上來:“為什麼你總想著有沒有麻煩別人,重要的是你自己的身體,不是什麼醫生排班,你真的有當一回事嗎?”
“我心裡有數。”
“你能有什麼數,”卓智軒已經不再相信他,“把新預約的時間發給我,我親自押你去。”
複診約在週日,卓智軒和莫妮卡是關係非常不錯的師姐弟,莫妮卡告訴他複診檢測的資料並不樂觀,並希望卓智軒能勸勸陳挽減少工作時間和心理壓力,對自己的生活習慣和心理健康多上心一些。
卓智軒說:“很難。”
莫妮卡無奈道:“那起碼讓他做到最基礎的——按時吃藥吧。”
卓智軒嘆了口氣:“我和他說。”
回去卓智軒開車,提了之前譚又明邀請他出席和船王晚宴的事,問他有沒有空,如果太累了想休息那邊他就幫回絕。
雖然陳挽若是再不現身,那群公子哥很有可能要上門找卓智軒交出人來。
陳挽笑,說他太誇張。
卓智軒嘖了一聲:“到時候你自己去看看,我是不是誇張。”
陳挽好似天生會愛人,但從未想過自己被愛的可能。
卓智軒不知道的是,沒有真實被愛過的人,腦子裡是不會有這個概念的。
陳挽還是笑笑,不說什麼,專案的事塵埃落定,他也從沒日沒夜的加班抽身出來。
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口:“他會去麼?”
卓智軒:“你管他去不去,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陳挽也只是隨便問問的,說:“去。”為譚又明他也是要去的。
陳挽得到過的好意太少,誰給過一點,他就會加倍還。
第25章 梅花k
同何盛遠的會面如期而至,定在小潭山上的一家餐廳,一整層都被包了下來。
還是陳挽到得最早,不是他的主場,但他這個人做事喜歡做足萬全的準備。
對方那頭也到了一些人,都是在名利場上摸爬滾打上來的,很快就把場子在真正的主角們到來之前熱了起來。
趙聲閣這次竟然是主角里到的最早的,但也沒有提前,準點到的,獨自一人。
陳挽看譚又明和沈宗年都不在,主動走過來同他問好,順便把在場的賓客介紹給他。
趙聲閣分別同他們握了手。
這些人裡有的是何盛遠那邊的朋友,有的是這個行業裡的老人,都不是無名小卒,都將在今夜這個半是娛樂半是斡旋的會面中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
賓客們發現,傳聞中位高權重的明隆集團太子爺,噢不,已經是掌權人了,掌權人並沒有想象中的高高在上難以接近,只是比他們想象中的,要年輕許多,也過於英俊。
趙聲閣和人寒暄完,轉過來看陳挽。
陳挽剛同人隔空舉完杯放下,一回頭撞進趙聲閣好整以暇的眼晴裡。
“趙先生。”他微笑問候。
陳挽是高興的,距離上一次同石章民吃飯見的那一面已有些日子,陳挽想起過很多次趙聲閣。
在很多箇中環凌晨的深夜,在最後一班離港的航船鳴起汽笛聲,在身體和精神似乎都到達了極限,發出求救呼叫訊號,陳挽就會想到趙聲閣。
每一次見到趙聲閣本人,他都懷疑自己的身體會自動產生一些輕快、雀躍的氣泡要。
不過他很快又想起自己的境況,還有上次那頓晚餐的氛圍似乎也算不上太好,因此興奮的神經又很快鎮靜下來。
趙聲閣看見本來掛著微笑八面玲瓏的陳挽變得略微拘謹,姿態看起來是溫順恭謙的,但還是拘謹。
和在秘書的描述中完全不一樣,彷彿不是同一個人。
那陳挽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趙聲閣像第一次認識他。
他每次觀察、審視、分析陳挽,都會得到很多錯誤的答案,趙聲閣自以為不動聲色的觀察和審視無法構成萬千之一分真實的陳挽,卻完全顯露出搖擺不定、不得其法的他自己。
但無論怎樣,趙聲閣都不太贊同這樣的做法,他往陳挽面前邁了一步,不過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沈宗年譚又明和何盛遠就結伴進來了,他們是在樓下碰到的。
趙聲閣只能去同他握手,期間,還回頭看了一眼陳挽。
陳挽覺得趙聲閣看他的目光有些嚴肅,回想起上回和石章民吃飯時的誤會,因此他一整晚上都非常收斂,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趙聲閣有時候往角落那頭掃一眼,只能看到一個扭開同其他人說話的黑色腦袋。
陳挽的後腦勺挺圓的。
圓腦袋,都軸。
事情談得算是比較順利,何盛遠雖在海市起家,根基牢固,但近年有把主力遷移北歐新航線的打算,同趙家、沈家交好,可減少後顧之憂。
何盛遠很盡興,這群少爺沒有他想象中那樣難打交道,酒過半旬,叫了些陪坐陪玩兒的年輕男女過來,沒有太過分低俗的活動,只是玩玩橋牌骰子喝喝酒,助個興。
連陳挽身邊也坐了個漂亮女孩兒,這不是能拒絕的場合,何盛遠也不是他能拒絕的人。
餐桌已經被服務員收拾乾淨,變成了牌桌。
陳挽一心想當個斟茶倒水的打雜夥計,譚又明卻私下攬著他的肩膀囑咐:“挽,今晚這個白臉只能你唱了,趙聲閣和沈宗年那兩張撲克臉你譚哥我是不指望的。”譚又明心都快操碎了。
陳挽好笑地應了。
雖然不是正式的談判桌,但到底是談生意,面上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湧動,確實不能讓趙聲閣和沈宗年演這個白臉,那是短了自己士氣。
否則也不用叫那麼多人來了。
荷官開籤,譚又明樂死了,第一局就讓他如願把底細按倒對方身邊去。
不曾想,何盛遠也哈哈大笑,他對陳挽印象很好,咬著沒點的煙,招手請他上座,爽朗道:“這是要大水衝龍王廟啊。”陳挽幫他打趙聲閣,有好戲看了。
陳挽一笑,但也不扭捏,直接到何盛遠那一邊。
趙聲閣身旁被安排了個年輕男孩兒,趙聲閣隨意掃了一眼,最後並沒有阻止對方坐下來。
陳挽和趙聲閣打過上下家,沒打過對家。
趙聲閣坐在陳挽對面,周圍一片吞雲吐霧,只得他沒有抽菸,看著陳挽,隨意比了個請的手勢,意思是由他開牌。
陳挽認真看牌,倒沒有想放水,無必要,拙劣的演技那是不給何盛遠面子,而且趙聲閣牌技和他六四分,陳挽需要打起十二萬分心神才能應對。
陳挽琢磨著牌,桌底下不知道碰到了誰的鞋尖,很輕一下,他自覺把腿收回一點。
幾張牌出去,桌布再次微動,他又不小心擦到了誰的褲腿,明明他已經十分注意了。
被碰到的那隻腿,應該是下意識抬了一下。
陳挽看不到,但能感覺那是一雙很長的腿,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腳踝和小腿,力道很輕、稍縱即逝。
陳挽覺得很抱歉也很失禮,再次將腿規規矩矩收好,不允許自己再犯同樣的錯誤。
只是腳踝和小腿都是陳挽非常敏感的部位,那一點點輕如羽毛的交觸精準地刺到了他的神經,讓他覺得整條腿都有些麻。
桌上有觀牌的人輕聲提醒:“陳挽,該你了。”
陳挽回過神,抬頭。
趙聲閣靜靜看著他,紳士地往他面前推了一張梅花k。
陳挽心中一跳,馬上集中了注意力出牌。
這一局還是趙聲閣贏了,雖然他打得也並不犀利,和出海那次比,可稱得上仁慈。
何盛遠湊過來數他的輸掉的牌,開玩笑道:“陳挽,你這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啊。”
陳挽只笑著搖搖頭道:“是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他輸了,負責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