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挽斟酌措辭:“我只是覺得,其實我們可以徹底逃離從前那種生活。”
不再為了權勢利監虛與委蛇典身賣笑,不再為了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終日惶惶,日子可以過得簡單純粹一點。
宋清妙恨鐵不成鋼:“逃離?你還是這麼不成熟,你有什麼本事逃離,你就只會逃避。”
陳挽苦笑了一瞬,終於不再對她抱有幻想,說:“是,抱歉,沒有達到你的期望。”
宋清妙還想說什麼,陳挽那邊有人叫他,這通電話只好不歡而散。
合夥人進來說:“石章民那邊回覆了,他願意和你吃一頓飯。”
陳挽總算露出一個微笑,說:“那太好了。”
韓進皺眉嘆氣:“少抽點吧,前兩天喝成那個樣子還不好好養養,別仗著自己年輕,身體都要搞垮了。”
陳挽按滅菸頭,笑笑:“沒事。”壓力太大,不發洩一下腦子都要停擺了。
第22章 很笨的人
飯局約在兩天後,石章民六十來歲,兩鬢稍白,人很隨和,沒什麼架子。
他早年是兩岸都有名的打星,拿過金馬獎最佳配角,後來年紀到了便棄演從商。
陳挽是作技術的,前期研發燒錢,亟需搭上一條資金穩定強有力的流水線,這兩年海市經濟萎靡,他看中內地注資的一個紅頭專案,只是這種香餑餑一般輪不上他這種小公司。
石章民在兩岸的國民度都很高,人脈也廣,據說那邊的一位董事是他的老影迷,所以陳挽想試一試。
陳挽同石章民不認識,還是一位共同的朋友引薦的,陳挽人緣不錯,能幫上的一般人都會願意幫他一把。
石章民是看陳挽三顧茅廬誠意懇切才肯見他這一面,且老友再三保證這個年輕人值得見一面,事情辦不成,這個年輕朋友也值得交。
石章民就見了,陳挽確實很不錯,兩人聊天挺愉快。
但他還是把話說得很直接:“後生仔,你怎麼會想到來找我?你來找我,是最慢也是最彎的一條路。”
陳挽何嘗不知道,只是這已經是他能找到的最快最近的路了。
石章民這麼說,他也不氣餒,只說:“石先生別這樣說,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怕慢。”
石章民看他沉得住氣,又問了他一些規劃,陳挽一一答了。
石章民道:“我說我幫不上忙,不是自謙,這種事水深得很呢。”
陳挽臉上還是沒有露出什麼失望的表情,石章民這才說:“我只能幫你引引線,後頭的還得靠你自己去活動。”
他肯答應陳挽就很高興了,機會是很小,但陳挽從不怕撲空,拿起酒敬他。
石章民說:“真的不一定能成,那邊關係盤根錯節,官員也很難搞,你能喝酒嗎?那種喝法可不是開玩笑的,就是遭罪。”
陳挽說:“晚輩酒量還可以。”
“能喝也不一定能成,到時候不但沒搭上這趟順風車,還浪費了你的時間,你這個後期資金槓桿那麼長,不好弄喏。”這幾年多少身家過億的富豪都沒撐過去。
“我知道,我會盡力,謝謝石先生提點。”
石章民看他非要撲黃河,也不多勸,幾杯下肚後起身去了洗手間,陳挽在包廂裡給合夥人發信息,說最近可能要出趟差,去那邊看走動一下關係。
聽到開門聲,他收好手機,倒好酒,笑道:“石先——”
石章民笑呵呵的,後頭跟著個高大的人,陳挽心裡捲過一陣暴風,面上倒是很鎮靜地站起來。
他已經很久沒見過趙聲閣了,陳挽很忙。
但也有可能是因為上次被警告過,陳挽不敢去見趙聲閣所以把自己安排得很忙。
陳挽不確定趙聲閣是不是想讓外人知道他們認識,所以只是很恭謙地站到一旁,沒有主動叫人。
石章民熱情道:“阿挽,這位是趙聲閣趙先生,我的朋友,很久沒有見面了,在路上碰到,邀他過來喝一杯。”他是真沒想到竟能在這裡遇見趙聲閣。
在海市,能見趙聲閣一面有多難呢。
陳挽像初次見面般微笑問好:“趙先生。”
趙聲閣看了他片刻,覺得他瘦了很多,公事公辦地點了下頭:“陳生,好久不見。”
“……”
石章民面露訝異。
他本是不想叫旁人知道他與陳挽接觸的,但接觸下來,他還是覺得這個年輕人很不錯,就是命不太好,他母親的事情,海市的圈子裡以前多少傳過些耳風。
大概真的是人老了,容易起惻隱心,他想著要是能給陳挽搭上趙聲閣的線,那就一切好辦得多,誰知道人本來就認識。
“阿挽,你認識趙先生,怎麼不跟我說呀?”
趙聲閣也轉頭看向陳挽。
“……”陳挽忙低下頭給趙聲閣倒茶,回答石章民:“我不知道您和趙先生是朋友。”
趙聲閣沒有喝茶,也沒說話。
石章民剛才還覺得陳挽玲瓏,這會兒又覺得他腦子有點木,便話裡話外都暗示他趙聲閣才是能源方面的大拿,搭上他的路子,別說那個專案,後頭的資源算是不用愁。
但陳挽像是沒有接收到他訊號似的,不敬酒,也不主動搭話,完全沒有一點順杆上爬的意思,就這麼安安分分坐著聽。
石章民跟趙聲閣談笑風生時,他悄悄叫經理來加菜,翻開菜譜一頁一頁看得可認真。
大概是籌備新碼頭動工的事宜,趙聲閣進門時陳挽便注意到他眉間的疲意,人也瘦了些。
趙聲閣也的確是那種沒有合胃口的東西,就是餓了也不會吃一口,也不會跟人開口的人。
陳挽點完就讓經理催一下出菜,雖然現在他已經不覺得自己能摸準趙聲閣的口味,也不敢顯得太過殷勤,只能算是盡一點招待賓客的禮儀,這頓飯本來就是他請石章民的,石章民的朋友來,那便也是他的客人。
趙聲閣一邊聽石章民說話,一邊看著湯和點心陸續上來,還冒著令人手指大動的熱乎氣,心裡有點異動,又有些無語。
陳挽到底是聰明還是蠢,他覺得自己要重新評判一下。
自己來這坐半天了,正事一句沒提,倒是忙著點了一撥又一撥菜餚。
趙聲閣看新添的菜一道接著一道,終於是上完了,冷不丁問了句:“你沒吃飽?”
他不兇的,語氣其實算得上溫和紳士。
但這話一出,餘下兩人都靜了一下。
他沒指名道姓,但這話明顯是問陳挽的。
有用的半句沒說,研究食譜倒是非常認真。
研究得這麼認真,又不見他吃,點那麼多,筷子都不伸。
“……”陳挽只好說,“經理說這些都是當季的新品,趙先生有興趣可以嘗一嘗。”
坐在中間的石章民不動聲色地看著兩個年輕人,心裡產生一些疑問。
本來他聽陳挽的語氣,以為兩人是不熟的,但聽趙聲閣的語氣,他又不確定了。
他和稀泥笑道:“來,一起嚐嚐吧,方才我和阿挽也光顧著喝酒了,都沒怎麼認真吃。”
趙聲閣瞥了眼幾乎沒動筷的人,心下嘆了口氣,說:“那先吃再聊吧。”
陳挽看他願意吃飯了,還挺開心的,他位份最低,給大家打湯。
趙聲閣沒什麼心情,看他喝下去半碗,自己才喝。
邊吃邊聊,石章民說得多,陳挽半天不開口,趙聲閣主動順著石章民的話半真半假地過問內地注資的事情。
大概是他聲音低沉偏冷,談起公事有種與生俱來的壓迫感和掌控感,陳挽怔了一下,腦中火光電石,脊背生出一層冷汗。
他忙委婉又堅定地表明自己沒有染指能源市場的非分之想。
如今海市傳統產業房地產式微,能源是經濟大頭,科想是做中轉合成科技的,只是能源流水線裡的某一個小環節,但這項技術幾乎是明隆壟斷的,即便陳挽有最新的專利根本威脅不到也傍不上明隆的商業版圖。
智慧財產權這一塊,很敏感的,尤其是現在市場行業規範不算完善。
陳挽越想越覺不妥,還放下筷子,給兩位倒茶,很有那麼點冒犯賠罪的意思。
“……”
這下,趙聲閣和石章民都沉默了。
趙聲閣靠在椅背上,看向陳挽,眼神平靜無波,心裡想卻想起那日在蓮靜寺裡對方同宋清妙說的話。
算了。
陳挽並不是笨。
趙聲閣有趙聲閣的矜傲,既然陳挽視他蛇蠍,避之不及,那他便不會再多說半個字。
新加上來的菜幾乎沒吃,他很快起身,禮貌地同石章民道別。
石章民一頓挽留,趙聲閣還是走了。
陳挽心裡惴惴地,也有點無措,他覺得趙聲閣剛剛胃口還算是不錯,提了生意,就沒再有什麼興致。
他默默嘆了口氣,認定自己在對方心裡別有用心罪加一等。
或許,這世上沒有人會相信,他真的沒打算從趙聲閣身上得到什麼。
趙聲閣離開後,石章民說陳挽做人也太老實了。
陳挽笑笑,說自己嘴笨,不大會說話。
石章民一雙不算太渾濁的眼看著他:“你可不是嘴笨,你是心拙。”
可心拙,也意味這心無雜念。
陳挽給他倒茶,叫服務員來打包,一大桌几乎沒動過的菜餚點心只能他拿回家慢慢吃了。
大概吧,石章民說他笨,宋清妙說他笨,卓智軒也說他笨,或許他真的就是個很笨的人,一直在做很笨的事。
第23章 我沒有其他朋友
趙聲閣做不來自討沒趣的人,下定決心不再過問就是真的不再過問。
偶爾避不開譚又明和卓智軒們的提及,也能做到心無旁騖,不再有觸動。
趙聲閣不是能給自己犯第三次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