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羽茉被說的心中一梗,慚愧地垂下眼眸,沉默不語。
膝蓋上的手指慢慢敲擊起來,潘翼瞳感嘆:“朝主教是個成大事者,頭腦清楚,做事幹脆,在下非常認可你的選擇,舍情而保利益者,雖一時難釋,卻能福澤未來。情義這東西最是難纏,得之不惜,失之潰然,越是想挽留就越上癮,不如一開始就斷掉的好。”
“此話多說無益,我只問你,為何不能像以往那樣封印炙魔,明明留著它對尤族也有威脅!”
“不是我不想封印,而是炙魔已經被封印住了。”
“這是何意?”
潘翼瞳勾嘴嘲笑道:“朝主教就沒想過,為什麼凡間數千年都出不了一個飛昇成功的嗎?那是因為人間就是炙魔的封印地呀,你們這些凡人,本就是炙魔的祭品,有什麼資格去封印炙魔?之前所謂的封印,只不過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大門派將其私供了起來,順便再栽贓給能飛天的尤人,這事朝主教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許是偽裝的久了,潘翼瞳說話總是喜歡陰陽怪氣,朝羽茉忽略她的嘲諷,直接問道:“難道就沒有制服它的辦法了嗎?”
“有啊,當然有!”潘翼瞳挑眉回覆:“只是這種事要由專業的人才能辦到。”
“專業的人?”
倆人將周圍的下屬屏退,又罩上兩道結界,潘翼瞳才悠悠開口道:“本來天機不可洩,但我此世壽數已至,想與朝主教做交易才跟你講明。”
她低頭看著明冷的身體,開始講述最終的真相:“天上的仙者,因為恐懼凡間的力量,所以才故意在人間設下封印。要想飛昇成功,那就必須破開封印,解除封印的唯一辦法便是消滅炙魔,炙魔一除,封印自解,天地三界的通道也就會再次敞開。”
“炙魔是人造的神,你得知道那些仙者遠比凡人要忌憚它,所以她們巴不得凡間出個能人,來幫助自己解決威脅,天門就是這樣誕生的。七年為天地運轉一週期,每一週期天上都會派仙者前來檢視,進天門的人便是她們的候選生,一旦被選中,必然要擔上殺死炙魔的使命。”
朝羽茉恍然大悟:“那麼英媂就是被天上選中的弒魔人了?”
“沒錯,雖然她從未透露過,但天上的人應該早就與她達成了合作,不然,她當初為何會願意用熾陽木來換取一個陌生男人?”
“明冷在其中的作用是什麼?”
“炙魔逃脫這裡的軀殼,他也是被選中的人,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英媂與他,註定是你死我活的關係。下一次天門開啟,便是最終的決賽日,若英媂殺死了他,三界通道就會開啟,天地將會煥然一新。”
“英媂要是失敗呢……”
潘翼瞳神色一黯,無奈道:“那便進入下一週輪迴,等待下一個‘英媂’的出現。”
“我是問英媂會怎樣?”
“自然是被炙魔吞掉。”
朝羽茉心中一驚,憂慮地問:“我們能為英媂做些什麼?現在距離下一次天門開啟,也就三年左右的時間,而她的修……她能殺掉炙魔嗎?”
潘翼瞳搖頭回道:“這事任何人都無法插手,就算是天上那些人,也只是起個引導作用,成功與否全靠英媂自己的造化。”
三年時間,英媂要從頭開始積攢功力,獨自一人去面對炙魔並將其斬殺,這是場沒有退路的比賽,原來從她進天門的那一刻便已經開始了。
朝羽茉無法形容心中的震撼,她原以為一切都有換回的餘地,英媂就算功力盡失,只要專心修煉那便能重回巔峰。沒想到世間的每一個選擇都有著自己的結局,當她背棄英媂的那一刻起,便註定了英媂的險境。
她低頭看著明冷的身體,原本的決心開始動搖,她後悔了,她害怕英媂就這麼死去,如果英媂失敗了,她要以什麼樣的心態來渡過未來的人生呢?
潘翼瞳看出了她的猶豫,微笑著勸說:“開弓沒有回頭箭,炙魔在人間的容器不止一個,就算你將明冷的身體摧毀,它也可以去找下一個人選。英媂承受的所有磨難,都是她在凡間該歷的劫,這種事情不是你能改變得了,我勸朝主教走好自己的路,莫要摻進別人的因果之中。”
走好自己的路,是呀,她和英媂本不是一路人,只是在人生的交叉路口短暫地同行過一段時間,想來緣分已盡,這輩子恐怕都難以再見了。
可惜她們以這種方式結束了此段關係,若能互道珍重也好,偏偏要留下一生的遺憾。
“潘小姐準備拿什麼來和我做交易呢?”
見她終於迴歸正題,潘翼瞳坐直身體道:“我與人合作從讓對方吃虧,這次我給朝主教準備了兩份厚禮!第一份,在下可以幫朝主教解決那些惹人厭的男修~”
朝羽茉眼皮微抬,露出了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倆人對這份厚禮都很有滿意,她拱手道:“那就勞煩潘小姐了,想問第二份厚禮是……”
潘翼瞳撤去結界,拍拍手高聲示意:“帶上來吧!”
退於暗處的下屬,從陰影中走出來,同時押上來的,還有一個五花大綁的人質。
等月光完全照亮那幾個人時,朝羽茉不自覺地瞪大了雙目,她失聲驚呼:“明姜!!!”
第101章 霸凌
明姜, 一個被所有人遺忘的女孩,她在童年踏入青年的重要時期, 卻被命運從雲端一腳踹入了地獄, 墜落和凋零是她目前生活的全部。
朝羽茉已經忘記上次見到這個女孩是何時了,英雌大會舉辦現場?看望自己姑母的間隙?還是去光明派辦事的時候?
記憶中的明姜還是個活潑好動的孩童,聰明伶俐又膽大包天,小猴一般總愛扒著自己的腿, 嚷嚷著要帶她去外面玩, 可是面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孩, 真的是那個明姜嗎?
“明姜?”朝羽茉試探著又喊了一聲。
高瘦的少年沉默地抬起了眼皮, 枯黃的碎髮修飾著塌陷的臉頰, 汙漬和傷痕零零碎碎地分佈在面板上,破爛的衣衫彰顯著她目前的處境, 唯有那雙眼睛依然閃著倔強的光芒,像黑夜裡的辰星, 看得人心驚動魄。
明姜未答覆自己的表姐, 而是看向地上的軀體, 那裡躺著的是她同胞哥哥, 雙目緊閉毫無生息,曾經驚豔世人的容貌已經失去原有的光彩, 迴歸本質的臉龐,和明姜的樣貌有著相同的痕跡。
“真是事事難料呀,沒想到你們兄妹倆居然會在這裡相見,哈哈哈哈——-咳咳咳......”潘翼瞳捂著嘴又一陣咳,她喘著氣連嘲諷的力氣都沒有, 而是擺擺手道:“這個明家的遺孤, 我本來是準備斬草除根的, 可惜夕鷺一再力保,我們尤族是不養仇人後代的,想來想去只有朝主教還跟她沾親帶故,正好這次你將她領回去。”
下屬給明姜鬆開綁,朝羽茉連忙將她拽到身邊,少年過於消瘦,腕部的骨頭硌得掌心疼,朝羽茉將她護在身後道:“感謝潘小姐願意送明姜一程,明家雖然惡事做盡,但她一個孩子確實無辜。”
“對尤族來說,無辜一詞最是無用,望朝主教謹記承諾,遵守協約,今日一別恐難再見,希望我們的合作能夠延續萬年!”
朝羽茉拱手與潘翼瞳道別,此次會議也在這裡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
世界開始了新的秩序,但對於明姜的磨難卻依然在繼續。
朝羽茉之後的日子裡一直在為英媂平反,有沒有效果且不說,但卻將明姜推入另一個尷尬位置。
她是光明派的後裔,明家世代私供炙魔,父親引出了炙魔,母親拿百姓飼魔,哥哥成了當今世上的邪魔,哥哥的婦主是前邪魔........
不管從那裡看,她的身份都帶著深深的罪孽,像一隻過街老鼠般被世人喊打,哪怕到了英雌派,加註在她身上的惡意也不曾減少半分。
朝羽茉先讓明姜在自己身邊呆了一段時間,等熟悉環境後,便把她安排到了少年班裡,那裡全是和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其中一些甚至是她昔日的舊友。
少年人的心智在未成熟之前,往往會將獸性的殘忍發揮得明目張膽,朝羽茉作為主教並沒多少時間過問明姜的生活,而下屬們對這個沉默寡語的女孩也未上心,這就導致了明姜到英雌派後,依然處於孤助無援的境況。
今天的早課剛開始,教習的仙師阿五板著臉走進了課堂,鬨鬧的小徒子們立馬安靜下來。
阿五的能力很強,但脾氣實在是臭,這群無法無天的少年雖然搗蛋成性,但也會看人下菜碟。同樣是教課的千千仙師,因為脾氣平和,她們就各種插渾打叉,敢在千千面前顯擺自己,可換成是阿五就沒這種膽子了。
阿五盤坐在蒲團上,看著下面縮頭縮腦的孩子們,揚聲道:“檢查昨天佈置的功課!從你開始一個個來。”
昨天剛教了徒子們控物術,阿五管理嚴格,不允許自己的徒子有任何一個人掉隊,對於沒用功或者頭腦愚笨的,她向來不留情面,連批帶打,讓徒子們都對她心生畏懼,不敢鬆懈半分。
課堂上鴉雀無聲,徒子一個接一個的展示完自己所學成的仙術,阿五拎著教棍指點她們的不足之處,等走到最後一排位置上時,那裡卻空著一個蒲團沒人坐。
“誰今日沒來?”
徒子們你看我我看你皆不言語,正當阿五要生氣時,門外的遲到生卻狼狽地跑了進來。
明姜抱著書本,滿頭冒汗地走到阿五面前低頭道歉:“師傅對不起,我早上找不到自己的課本了,所以耽擱了些時間。”
阿五黑著臉剛要質罵她,卻無意間瞅到了明姜光著的一隻腳,現在早上的天氣還帶著涼意,她的腳丫被凍得通紅,另一隻鞋居然溼漉漉地泛著水漬。
阿五看向課堂上的徒子,這群少年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全都幸災樂禍地捂著嘴偷笑。
同齡間的霸凌到哪裡都會發生,弱肉強食這是人的本性,阿五曾經也是受害者中的一員,如今作為仙師,她知道大人就算插手也解決不了問題的根本,明姜被欺負的原因很複雜,想擺脫這種困境,只能靠她自己強大起來。
“下次注意,別再犯了!昨天的功課給我演示一遍。”
明姜立馬照做,她的功底很紮實,學東西也快,仙法運用起來格外流暢,阿五滿意地點點頭,讓她坐回自己的位置。
見明姜沒有受到批評,徒子們撇著嘴,有些失望地轉過腦袋。
然而放鬆下來的明姜,剛坐到蒲團上,就大叫著跳了起來,看熱鬧的徒子鬨然大笑,課堂變得吵鬧起來。
明姜捂著屁股,從蒲團裡面拔出一根尖銳的竹籤,她咬唇怒視著幸災樂禍的同齡□□頭攥到最緊。
阿五忍不住呵斥:“誰做的這種背德之事?站起來!”
不料一向膽怯的徒子,此時居然不顧阿五的黑臉,站起來一大溜,她們高昂著下巴承認是自己所為,言辭之間非但沒有愧意,反而十分驕傲。
“師傅,這豈能說成背德之事,她一個炙魔傳人,本就是不值得我們以德相待!”
“炙魔害死我全家,憑什麼讓我去善待她!”
“英雌派就不該接受她,和邪魔處於同一空間真是晦氣!”
“把她攆出去......”
課堂上的氣氛越來越激烈,阿五不得不敲著教棍制止她們的辱罵,生氣道:“你們要是真想逞能,就好好練功,去收拾真正的炙魔!而不是把劍頭指向一個什麼都沒做過的無辜者,當我不知你們這些傢伙的心思嗎?無非就是打著正義的旗號,來讓自己的霸凌合法化!”
徒子們被說的熄了火,明姜重新坐會蒲團上,她翻開自己的書本,上面被人劃滿了汙言穢語,由黑墨寫就的‘小邪魔’三字,像一把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在她的名字當中。
傍晚時分,各行各業的修士們都完成了今天的任務,在食堂吃罷晚飯後,白衫準備先去泡個澡放鬆一下,她帶了換洗衣物剛準備往澡池方向走,卻遇到了許久未見的明姜前來堵門。
“小姜姜,你怎麼來了,有事要我幫忙嗎?”白衫在朝雁派時,經常跟著朝羽茉四處奔波,所以她對明姜也很熟悉,雖然明姜變得完全陌生了,她還是下意識地用原來的稱呼問候。
這聲熟絡的呼喚,讓明姜稍稍放鬆了警惕,她絞著手指偏過眼神,扭捏地問道:“白衫姐.....你能不能,能不能借我點錢....”
小孩子要零花錢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只是朝羽茉每十天都會給發明姜一定的資金,那筆錢完全夠她的日用開銷,難道明姜還有其它的需求嗎?
“可以是可以,但你要和姐姐說明,你要拿這錢幹什麼呢?”白衫還是多問了一句。
明姜垂下腦袋,思慮了半天道:“不用了......”
說完她便匆匆轉身離去,白衫在後面喊了好多聲都沒叫住她。
“真是個奇怪的小孩。”白衫身上黏膩的很,便想著先去澡堂沖涼,等出來後再找明姜談心。
沒要到錢的明姜,面紅耳赤地往自己的房間跑,她出身顯貴,衣食住行都有專人負責,在錢上面從沒有任何概念,就算被尤族囚禁後,她的生活都被夕鷺照管著。
來到英雌派以後,她才真正的腳踏實地接觸社會,原來三餐,鞋襪,書本,各種所需都要錢來支付。
而因為同齡人的作弄,她的必需品總是消耗得格外快,朝羽茉給她發的零用錢經常到手就見底,再要錢她又羞於開口,於是一直隱忍不言,靠著節儉和湊合過日。
明姜的房間剛好是英媂從前的修煉室,英媂離開後,這間屋子就空置了,直到明姜到來,此屋才迎來它新的主人。
快接近時,她突然發現有兩個鬼鬼祟祟的徒子從她的房間裡跑了出來,明姜暗叫不好,急忙跑回去檢視,果然屋內被那些人翻得亂七八糟。
她快步走向床頭,掀開褥子一看,原本藏在底下的荷包也被掏空了,裡面裝著她辛苦攢下的銀兩以及一個玉手鐲。
壓抑在心底的怒火終於爆發,這種惡作劇自她到英雌派後就從沒斷過,孤立,唾罵,挑釁,毀壞她的東西……明姜不願去理會她們,這裡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如此陌生,無處不在的惡意讓她體會到寄人籬下的悲涼。
防守,畏縮,以為靠息事寧人便能夠躲過欺凌,可是少年哪裡懂得,每一次挑釁都是在試探,每一次行惡都是在拖扯她的尊嚴和底線,欺軟怕硬是刻在人類基因裡的程式,逃避退縮換來的只有變本加厲的霸凌。
明姜攥緊拳頭走了出去,雖然心中還是害怕緊張,但她必須奪回自己的東西,那個手鐲是母親留她的唯一紀念物。
惡作劇的徒子沒跑太遠,她們專門聚在一處空地等著明姜的到來,太陽已經藏進了天幕之後,眼前的光線變得隱隱綽綽,幾個少年在明暗交界之際肆意狂笑著。
為首的徒子正是明姜昔日的玩伴,名喚李勤,她的家庭條件一般,當時在明姜的姐妹團裡面地位最低,經常遭受她人的排擠,而明姜也動不動出口威脅,不和你玩了!
李勤能和這些貴族的女孩玩到一起,也是因為做下屬的母親受到朝婉歌的重視,特意賞批她和貴為小姐的明姜一起玩。
倆人雖然是舊友,但雙方的地位從沒對等過,李勤為了照顧母親的前程,於是經常恭維討好明姜,這種低自尊的生活過久了,難免讓人心生怨恨,所以她再次見到明姜的那一刻起,曾經的屈辱便被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