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姐姐……]

方循江感到無措與茫然，他開始在心中喊方舟，一遍一遍地喊她，彷彿只有這樣能證明自己的存在，到了最後又變成了一遍又一遍的求救。

[姐姐，救救我。]

[姐姐，救救我……]

這樣的呼救依舊無用，方循江的記憶幾乎要全部消失，一個更為龐大的意識體終於侵入了他的腦內，將他的意識消減得薄弱，一切似乎都沒有轉機了。

方循江知道自己被徹底替代以後，佔據了這具身體的執政官會做什麼事情，於是在最後意識消散之前，他停下了腳步，將手放在了自己的心臟上，運轉起體內的能力，攻向了正在跳動的心臟。

他的喉間傳來腥甜，原本在緩慢且穩健抹消他的那股力量此時像是瘋了一般，沒有再進行對他僅剩的那孱弱的一點意識與記憶進行最後抹除，而是直接侵佔了他的身體，停下了他準備碾爆自己心臟的力量。

待他再抬起眼眸，已經是另一個人了。

“……該死。”感受到胸口的劇烈痛感和還在跳動的心臟，江初度擦了擦嘴角溢位的血，忍不住罵了一聲。

方循江為了不將身體交給他，竟然連自殺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

一個本不該誕生的意識在離開時也這麼不合時宜，費了他好大一番力氣。

緩衝了一下，江初度鬆開手掌，做出握緊和放鬆的動作，以適應這具身體。

它健康、強大，充滿了磅礴的力量，五感更是敏銳到可怕，周遭的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感官。

半晌後，江初度的視線往後看去，冷聲道：“出來吧，跟著我幹什麼？”

正常狀態下，有人跟著方循江絕對會被發現，可他剛剛那幅模樣，能夠維持清醒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更別說發現跟在後面的小尾巴了。

方循江發現不了，不代表現在的江初度發現不了。

兩個身影猶豫一會後，從一邊遮擋的建築物後走了出來。

潛伏在後面跟隨的正是由雷切派來的一號和緋星，對江初度來說倒是兩個熟人。

緋星說道：“你看起來不像是正常的樣子，我雖然不喜歡你，但你要是出了什麼事，世界會不高興的。”

方循江一路磕磕絆絆地離開，神情痛苦，就算是緋星都看得出不對勁。

“現在沒事了，先回去吧。”江初度轉過身，學著方循江的語氣回覆他。

對上江初度那雙眼睛，緋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湧來，他一時間說不出個所以然，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面帶狐疑地看著他。

“你確定？”

江初度沒再回答緋星的問題，而是按照原路火速返回，他已經看到了方循江的記憶，知道方舟早在八天前就前往了外部世界。

他了解她，她去到外部世界的目的只有一個，殺了他，切斷兩個世界的連線。

由於方循江剛剛的舉動，江初度還沒有徹底清除他的存在，資料載入不完全，他不怕方舟殺死他外面的身體，但資料沒有載入成功他會失去對這個世界的控制權。

所以他還不能放任方舟殺死他外面的身體。

面對緋星的問題，他一聲不吭。

方循江平日裡就不愛搭理除了方舟以外的人，緋星沒有察覺到不對，只好帶著一號一同與江初度一起趕回夜至總部。

途中他嘰嘰喳喳的，不斷說：“喂喂，你真沒事啊？剛剛到底是什麼情況，有問題別硬撐著，你可是世界唯一的親人了。”

留給他的是江初度冰冷的背影，他速度太快，緋星和一號跟不上他，氣得緋星嘟嘟囔囔地罵了他幾句，透過通訊裝置將情況告訴給另一邊的雷切。

方循江在剛才那種狀態下離開的不遠，江初度很快就回到了夜至總部，他沒有任何猶豫，風風火火地回到了實驗室的入口。

雷切和塔克守在外面，見他像個沒事人一樣返回，雷切不禁挑了挑眉。

“這就沒事了？”他說道，身子往一邊移動了一步，擋在了江初度的身前，沒有要讓他進去的意思。

江初度眯了眯眼：“讓我進去。”

雷切聳聳肩：“剛才是你說的，‘不要讓任何人進去’，你不也在‘任何人’當中嗎，只是保護我們的boss的話，和我一起守在這外面一樣能做到。”

他的話引來了江初度的視線，他看向雷切的眼神冰冷，不像是在看活生生的人，像是在看屍體，在看沒有生命的物件。

塔克的觸手已經蠢蠢欲動地靠近了他，在接觸到他之際，江初度快速地閃躲開來，也就是這一躲，成為了開戰的意思，讓雷切確定了他已經不是方循江。

其他人都有可能被替代，那麼方循江也有可能被替代。

雷切動作果斷地瞬移至江初度的身後，手中上了膛的槍對準他的腦袋近距離地射出子彈，塔克也揮動觸手迅速接近他。

只是射出的子彈尚未接觸到江初度就被碾壓成薄片，隨之而來的還有另一個精神所擁有的精神控制，原本即將觸碰到他的觸手停在了近在咫尺的位置。

雷切與塔克僵硬了身體，在這一瞬無法行動，而控制一個s級的超越者和雙s的異形生物不是易事，特別是江初度現在的精神狀態算不上好，花手段殺掉雷切和生長速度極快的塔克要花費時間。

他在和方舟賽跑，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率先透過門口的識別系統，進入了這間實驗室內部。

進來之後，江初度目標明確，他大步地走到這兩臺休眠艙前，透過休眠艙的可視玻璃確認躺在裡面的就是方舟，她閉著眼面容安靜，沉睡的模樣看起來沒有一絲一毫的威脅力。

江初度看著她莫名地愣了幾秒，反應過來後他面色難看，方循江的意識沒有徹底消散，在這種時候還影響到了他。

他不再猶豫地調轉體內的力量，準備將這臺休眠艙連帶著裡面的人一同碾壓。

就當江初度的能力要釋放出去之際，他的動作猛地僵住了。

……

外部世界，療養院。

現在的時間是6月28日12時47分。

整個空間安靜無比，方舟看著艙內人的面容，腦子裡那些關於執政官與方循江的線索全部湧了出來，拼湊出一個答案。

她的第一反應是：糟了。

她毀掉了執政官原本在內部世界的載體，那個承載了他精神體的光腦和被控制的那具機械身體，而他無法進入其他人的身體裡，那再進遊戲他進入的是誰的身體？

這張與方循江一模一樣的臉告訴了方舟答案，她即刻意識到方循江很可能會被執政官替代，內部世界的她和駭客已然陷入了危險之中。

現在她還好好地控制著駭客的身體，說明目前執政官還沒有達成他的目的。

當務之急是阻止執政官的入侵，用最快的速度殺了他，切斷連結他往返兩個世界的精神體。

方舟抽出攜帶的匕首，尖刃對準了執政官的喉嚨，猛地刺下去！

可就在要刺穿他的脖子時，方舟的動作猛地停了下來，尖刃停留在他的肌膚之上，陷進去一個凹槽，流出血液。

不，不對。

她想起剛剛在操控臺看見的已經進展到90%的進度條，殺死執政官的身體恐怕不能將他踢出內部世界。

方舟冷靜了下來，她放下匕首，將手摁在了連線他腦部的頭盔上，以最接近的狀態入侵其中，將自己的力量發揮到最大。

執政官在內部世界擁有s級的強大精神體，可連線上游戲艙的他卻弱小無比。

方舟閉上眼睛，控制著精神力量用當初他檢視自己記憶時一樣的手段入侵了執政官的大腦，將他擁有的過往翻了出來，她清楚地明白，只有看了他的記憶才能做出最正確的應對。

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

她在心中對著另一個世界的方循江低喃，緊接著，就被噴湧而來的記憶覆蓋。

……

江初度自出生的那一天起就被判了死刑，他有先天性的罕見病，就算是醫療科技足夠發達的今天也沒有手段能夠治癒他。

他見不得陽光，因為紫外線會灼傷他的面板，他無法奔跑，因為心臟無法承擔負荷，他不能受傷，因為傷口會止不住地流血，他像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像一現便凋零的曇花，在時間的長河裡快速衰敗。

好在他有一個非常好用的腦子，用世俗的標準來評價，說他是天才也不為過。

江初度不甘於自己潰敗的身體，一眼望到頭的壽命，他想要活，不計手段地活。

十年前第一款全息遊戲艙的推出帶給了他無盡的靈感。

將人的精神與軀體分開，再將精神投入進資料世界，是不是就能將生命不斷地延續下去？

這與目前有相關科研人員正在研究的資料生命有些不一樣，江初度認為精神的延續才是真正的生命延續，他需要的是更為另類的“數字生命”。

在這個基礎上，除了研究能夠轉換的遊戲艙，他必須得創造出一個能夠承載他精神的足夠真實的世界才行。

他將他的時間全部投入了進去，透過主要程式碼用目前已有的智慧手段演化一個世界。

江初度在這裡花費了很多時間，始終都建立不了足夠真實的世界，遊戲艙製造出來了也無法達到最高的交融狀態，嗅覺是假的，觸感是假的，全部都假的不能再假。

直到有一天，他寫出了一組原始碼，在演化的過程中交接到了一個龐大的，他從未見過的資料世界。

那是一個本就存在於資料宇宙之中的世界，或者用“低維世界”來形容更為準確一些。

透過這組原始碼，江初度與它接上了軌。

高維世界的入侵給這個資料世界帶來了滅頂之災，也就是後續被他們稱之為“陷落日”的那一日，在這樣無端的情況下驟然降臨。

看到這個世界進入快速的衰敗，江初度恐慌極了，好在接軌的原始碼讓他擁有了對這個世界的修改權，他迅速地在遊戲裡建立了遺世獨立的“樂園”，給予裡面的資料生命安全的庇護所。

好在這樣的衰敗沒有徹底吞沒這個世界，它留下了一片安全的土地。

在確保了一切穩定後，江初度發現他可以使用原始碼讓這個世界進入重啟，可他能夠重啟到最遠的時間，永遠都是陷落日來臨的那一天。

雖然和江初度想要的美好世界有一定出入，但他沒有更多的選擇，成功的遊戲艙接軌上這個世界，江初度感受到了絕對完美的交融感。

他成功了，能夠不斷重啟這個世界，更是意味著他能在這個世界中獲得“永生”！

只是將自己的精神投入遊戲並不能讓江初度感到滿足。

內部世界的人在他眼中只是不斷演化而來的資料，沒有任何溫度，只有資料的世界不會有復活的希望，只有將現實中的人拉進來才能喚醒它。

而資料世界的死亡不會是真的死亡，那些被他拉進來的人可以作為另一種生命永遠活著，他認為這才是真正的生命價值。

所以他準備批次製造遊戲艙，並且準備以“遊戲”的名義將無數的玩家吸引而來。

不管何處永遠都不會缺為了“生”孤注一擲的人，在那些大人物眼中同樣吸引人，江初度篩選出了合適的商人、官員，他們趨之若鶩地要與他合作，他們也不會在意他在這個過程之中做了什麼，只要有一個想要得到的結果就夠了。

這些人在江初度的身後形成了巨大的權力網，為他保駕護航。

也是在這個過程中，他遇見了對這項研究有著狂熱之意的席海安，成為他以後重要的搭檔。

找好後盾，江初度開始大刀闊斧地修改這個資料世界，遊戲需要劇情，需要戲劇衝突。

最初研究出來的遊戲艙還無法像後續那般自然地切斷精神與□□的聯絡，他提取出了自己的資料，用他的一部分資料在內部世界裡創建出了可以承載他精神的載體“方循江”。

但他也明白這樣還不能將遊戲艙面世，資料提取是一件很繁瑣的事情，難以承載大批次的玩家，再者他的目的一直都是想要現實裡的人替代那些資料生命。

他必須研究出能夠讓玩家直接降落在原住民身上的效果才行。

這個研究完成之初，江初度投入進去了一批測試員，新的遊戲艙能讓他完美地控制，他可以切斷他們精神和身體的連線，只要身體死亡，他們就能永遠留在那個世界之中。

事實證明他沒有錯，這些測試員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們融入了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