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想到此處,不寒而慄,再看季太傅沒了以往的尊重。
有人想說些什麼,嘴唇動了動,但看聖上不在意,信賴季太傅,再看季太傅哭的老淚縱橫一副受苦模樣,最終不知說些什麼。也有人蹙著眉,求救似得看向溫大人。
“溫大人,這位齊少扉才華可定一甲,現如今……什麼章程?”
溫如生也是為難,“齊少扉的卷子本官看了,狀元之才,只是——”他看向聖上,“聖上與季太傅有言在先,金口已開,還望聖上定奪。”
聖上定奪,那便是糊塗官司了。
“攝政王——”
“此次恩科,為聖上親政選才,本王定奪了,豈不是不想放權?”攝政王說到此,懶得管了,“聖上,臣告退了。”
皇帝一聽,叔父要走當即高興說:“好,叔父慢走,你放心吧,朕會好好定奪的。”
叔父真要讓他親政了。
可謂‘新官上任三把火’,攝政王一走,皇帝更是無所顧忌,高高在上先是看溫如生——溫如生便低頭裝死,聖上想打他板子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他可沒想著做戲,還把自己搭進去再挨一頓打。
“那便依昨日朕答應季太傅那般,先叫齊什麼進來問問,他要是還告太傅女婿,那就不給他狀元了,要是不告了,乖乖聽話,朕就繞了他。”
“聖上。”
其他考官面上隱忍,跪地幾欲說話求情。聖上拍著龍椅扶手,“你們沒聽見嗎?是不是要挨板子?”
倒是季廣恩這會裝模作樣,說:“聖上,臣昨日進宮求情,並非是想仗勢欺人,只是當年的事,確實是有內情,臣不想因誤會讓大盛失去一位棟樑之材,自然,齊進士也是如此,若是能就此罷手,解除誤會冰釋前嫌,與大盛才是佳事。”
“知道了知道了,你昨日都說了,朕聽懂了,又不是小孩子。”聖上先季太傅一通話說好幾遍,“不就是齊少扉不告你女婿,那便給他官做,給他狀元,不聽話了,那——行吧,朕不罰他。”
“就是不給他官做,不給他狀元。”
說來說去就是這個意思啊。季太傅可真是煩。聖上眯了眯眼,這次就繞過季太傅,看他在朕小時候給朕講故事,給朕帶糖果子吃,給朕送蟈蟈哄著朕,此次便罷了。
季廣恩:……
其他考官,面色如寒,這如何不是懲罰,如何不是仗勢欺人呢。
“祥寶,叫齊少扉進來。”聖上發了話。
祥寶太監便去傳話。偏殿中,喊了齊進士,“聖上召見。”
偏殿眾進士都怔住了,想著先前禮部以及宮裡公公沒說過特意召見這環節,後一想,肯定是榜首卷子驚豔聖上,聖上特意召見的。
齊少扉在眾人豔羨目光下,並未想的太好,心中有些瞭然,抖了衣袍,正衣襟,出去了。
“齊進士。”祥寶太監領路走的慢,低了聲:“聖上已然知曉,長文九年齊進士書童被害一事,聖上信重季大人,你此去——”
他猜便是此事。齊少扉瞭然,想著這位公公人還挺好的,給他提個醒,讓他莫要意氣用事,該服軟就服軟。
“莫要同季大人女婿冰釋前嫌。”
齊少扉:?不是服軟嗎?
他看向太監。
祥寶不能細說,只道:“齊舉人信咱家一遭,此次雖是失了狀元之位,但放心性命無憂,待他日事成……自有齊進士的好處。”
齊少扉很快從錯愕中回過神來,分析祥寶公公剛才所言,是聖上的意思,還是其他人的。
剛祥寶公公來時,他聽門外太監稱:大總管。
此人便是聖上身邊的親信大太監的。可此時這般傳話,若是聖意如此——不像,祥寶公公說聖上信重季大人,又說了信咱家一遭。
前後矛盾的。
聖上偏季廣恩的,而祥寶公公傳這翻話背後便不是聖意,是其他人……
攝政王嗎?想借此事,扳倒季廣恩……
盛都確實是水深,錯根複雜,而聖上要親政,如今看更像是笑話,怕是之後水要因此攪渾了,更或是掀出巨浪。
“齊進士,切記。”祥寶最後面色冷了幾分道。
齊少扉在這位大總管眼底看到殺意,面色平平不動如山,並未說什麼話——正殿到了。
祥寶又成了骨頭軟無害的總管太監,低眉順眼畢恭畢敬的進了大殿,給聖上請安回話,“聖上,齊進士到了。”
正殿內,聖上高坐龍椅寶座,見來人迫不及待,像是玩一般,招招手,“齊少扉你走近些,朕看不清。”
“是。”齊少扉再走近——現在宮裡太監教禮儀,見了聖上不可太近,不可直視龍顏,自然最重要一點,這些禮儀,在聖上要求時,便聽聖上的。
齊少扉撩衣袍,下跪見禮。
聖上並未喊平身,說:“此人模樣還不錯,瞧著不像是心眼小的。”
考官們一聽略是安心幾分,想來聖上還是明斷是非的。
“不過太后也說了,不能以貌取人,沒準是藏奸的。”聖上覺得自己很厲害,識人這事,他都學著了。
“長文多少年來著?”
祥寶恭敬道:“聖上,長文九年——”
“你說吧,你替朕問他。”聖上不想記這些東西,反正叔父沒在,便從懷裡掏出了木珠子手串。
祥寶一見,先是從懷裡掏出砂紙。聖上高興,誇了祥寶,“你現在不錯。”
“聖上教的好。”祥寶笑了聲,見聖上低頭玩手串,便說了長文九年的事,將季太傅昨日跟聖上說的再問了一遍。
齊少扉跪在殿中,聽著顛倒黑白,冠冕堂皇的大義要挾,他本是不欲做官,喜歡田間鄉里,更是捨不得讓越越的麥田心血付之東流,此時聽聞,觀之聖上種種所為,為偏殿中想一展抱負的進士心寒。
聖上非明君。
祥寶說完了,季廣恩聽聞,此時是做了和事佬姿態,和藹一笑,勸說齊少扉就此作罷,“善之同我說了,當初的事情,非他故意所為,他為此後悔不已……”
“季大人可知楊淙在假山洞內說的是什麼嗎?”齊少扉突然問。
季廣恩愣了下,心裡幾分慌,面上還是淡定,“自然,他一五一十說了,只是有幾分羨慕你神童之名,君子坦蕩蕩,嫉妒之心人之常情。”
齊少扉不提洞內楊淙言論,而是另起了話題,說:“我家書童墨玉是護主,楊淙先推的我,我跌落時,書童墨玉拉著我,後面有人推了他一把,我們雙雙從高處跌落,他一死,我重傷。”
“長文九年秋,之後近十年,我痴傻如稚童。”
“季大人可知?”
季廣恩自是不知這一環,他看齊少扉卷子文采一流,神色常人,女婿善之也未說過此事,想必是不知,以為只是高處跌落養傷幾年而後備考,卻不知還有其中緣故。
“祖父與母親因我病傷,先後離世,抱憾終身,那時我懵懵懂懂如四五歲孩童,身為人子,未能盡最後一程孝心……”
齊少扉神色哀傷,“季大人可知?”
“身為人子,我豈能就此與楊淙握手言和,將當年故意為之的事情,矇混過去,只為換取功名利祿。”
“那我便枉為人子。”
殿中幾位考官聽得皆是心中悲憤,齊少扉寥寥數語,已經能想來當年齊家如何慘痛,現如今緩過來了,卻不敵季太傅強權逼壓,指鹿為馬顛倒黑白。
可惜,可惜了齊少扉一身才華。
季廣恩聽到此,心裡便知不好,此子太能言善道了,若是再想‘和解’,那便是季家不對——
“當年事也不能由你說法。”
齊少扉背脊筆直,跪在殿中,不卑不亢道:“那便請季大人派人捉拿我,與楊淙對簿公堂。”
“真相與否,可攤開了審一審。”
季廣恩氣得抖著鬍子,此子軟硬不吃,油鹽不進,他是真想如願——
“可憐啊。”溫如生此時出聲,說:“季大人是想動刑了?恩科榜首進士,年關在即,送進大牢,不是旁的緣故,只因季大人的好女婿?”
“季大人可真是高風亮節啊。”
“可憐齊少扉,他的兒子尚且不足兩歲,可憐喏,今年過年,孩子是看不上他爹了,沒準啊年還沒過完,他爹先枉死在獄中也不得而知。”
溫如生一番話夾槍帶棒,陰陽怪氣,意有所指。
季廣恩氣得胸悶,抖著鬍子說:“溫如生你這番話什麼意思?老夫難不成會在獄中做什麼手腳害齊少扉不成?”
“本官可沒這般說,太傅別動怒,只是想,如今殿中太傅好神氣,各位大人都看著,尚且如此硬逼著人家原諒你家女婿,要是真下獄,沒人瞧著,齊少扉死了,豈不是第一個懷疑太傅頭上?我也是替太傅你著想的。”溫如生好心道。
季廣恩氣得胸口起起伏伏,卻半個字也辨不出來,確實如這狗賊所說,不能下獄,若是下獄齊少扉死在獄中,攝政王一黨怕是要以此做文章了,若是耽誤了聖上親政便不好了。
聖上在上頭玩珠子,聽底下來來回回鬥嘴,倒是覺得好玩有意思,看熱鬧的一般,等到了這會,還拍了拍手,“你們怎麼不繼續了?太傅你說啊。”
“臣不知,還請聖上定奪。”季廣恩終於在兩難中,把此事踢回去了。
聖上撇了撇嘴嫌無聊,他正聽得熱鬧著呢,便說:“溫如生你說。”
“臣以為,今日是恩科殿試,那便先殿試定成績,至於齊進士與季大人女婿的恩怨,回頭他們二人想吵想鬧對簿公堂,由著他們二人了,沒得臣一個外人,莽撞開口說話。”溫如生總要內涵罵一罵季廣恩的。
這老匹夫又不是你在長文九年害死了人,這會大殿說的跟親眼目睹他家女婿失手一般,說的信誓旦旦,誰信?
長文帝一聽,拿眼神打溫如生的板子,這人可真是壞朕興趣。
“朕答應過太傅了,要替他做主撐腰的。齊少扉說了那麼多,既是不同意和好,那就——不給他狀元不讓他當官。”
其他考官蹙眉跪地,“聖上,齊少扉有狀元之才的。”
“請聖上三思。”
長文帝道:“朕已經思了許多遍了,不思了,真是無趣,你們定吧。”反正也沒人管他了,便喊祥寶,“朕餓了,要用膳了。”
都到了晌午用膳時候了。
祥寶太監便喊聖上起駕——
眾人跪地相送,等聖上一走,溫如生起來了,說:“齊少扉你也起吧,既是都在這裡了,也別回去,託季太傅的晦氣,狀元你是得不了了。”
“溫如生,你休要滿口胡言。”
“本官哪裡說錯了?季太傅真是好大的威風,你一個副考官,在本官跟前耍威風來了?”溫如生這會也不怕,聖上都走了,季廣恩背後無人撐腰,還不夾著尾巴做人?
不過季廣恩越是張狂跳的越高,自是越好。
溫如生笑眯眯的看向其他考官,這幾位聽‘戲’入了神,皆是將自己比劃代入了齊少扉身份,好啊。
“聖上既是下了口諭,本官也不能不聽,不過憐惜齊進士遭遇,這般吧——”
“齊少扉才學品貌皆上乘,定個探花,諸位覺得如何?”
其他考官皆是拱手道:“全憑溫大人做主。”
可惜,這位探花郎,做不得官,是大盛開國這麼多年以來第一位沒官階的探花郎,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