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
“三叔,你怎麼了?”
齊老爺氣狠了,打罵完齊少修,揹著氣直接向後仰了過去,幸好是挨著最近的齊少寧給扶著,只是一看三叔閉著眼,身子抽抽,還沒來及反應,人就暈了。
“來人啊,叫大夫,快快。”
頓時又亂做一團。
林大夫來時,齊老爺已經沒氣了。
齊老爺死的意外又像是在預料之中。之前身子一直不好,近半個月來精神好了許多,尤其是兩位哥哥來了之後,更是精神奕奕,每日都想著出門。
可今日死了。
再回想前幾日,有些迴光返照的意思。
林大夫說完齊老爺沒了,大家都怔愣,無人說話,其實都猜出來了,人身體都涼了沒溫度了,杜氏是第一個哭的,撲在齊老爺屍體上喊老爺,你怎麼就走了呢,你這一走,留我們娘倆在這兒受欺負啊……
開始哭嚎。
要是不知情的,聽了杜氏這樣哀痛的哭聲,還以為齊老爺在時,對母子二人多好。
岑越去看阿扉,阿扉木愣愣的站著,神色不像是傷心,懵懵懂懂的……
後頭程姨娘剛生完,前頭齊老爺去了,白事辦起來麻煩,真是的,好在兩位齊家長輩在這兒,沒讓杜氏一個人拿捏了主意——杜氏倒是想呢,哭嚎完了,就拿出繼室夫人的派頭來,要怎麼佈置靈堂,怎麼安頓屍體。
齊盛接了口說:“三弟身後事要辦,他早早料到有今日這麼一遭,寫了信給我和老二,說他要是走了,齊家如何。”
杜氏一下子就不哭了,看向了老大爺。
“老爺雖是走了,我還在,還有少修。”杜氏說完,面上又急巴巴添了,“自然還有少扉和他夫郎在,這齊家早早分家了,我們齊家和桃源鄉也不一樣……”
齊宏直接說:“三弟留的信我們有,留的口音我們哥倆也聽了,後頭香樓牌子你自己數數,往上最高坐著的,是我們齊家,還是你杜”
“還沒怎麼呢,說這等話,難怪三弟說不能——”
齊宏話還沒說完,杜氏立刻哭嚎起來,說他們孤兒寡母的,老爺你看看,你在天有靈你瞧瞧,你的兩個好兄弟,這你一走,就開始欺負人了,欺負我們母子。
“你接著鬧,我們兄弟二人行的端,齊家的事,三弟臨行前早有囑託,你就是告到府縣老爺那兒去,還是一是一,憑你哭幾聲,我們兄弟不吃這套。”齊盛不緩不慢說著,很是有威懾。
杜氏再哭哭啼啼,嚎什麼,齊盛齊宏兩兄弟充耳不聞,只吩咐齊老爺在時的長隨,去鎮上採買,把靈堂布置起來,還有棺材等等。
“小岑,這屋裡如何,你盯著先。”齊盛說。
岑越點點頭,“知道了,大伯伯,院子我看著。”
之後就忙起來了,杜氏和齊少修沒人再管,杜氏不知道想什麼,哭了一會就回了屋,摸出一些銀錢來,交給底下人,讓跑去她孃家喊她弟弟來。
“你爹一死,齊家這藥鋪宅子,外人都惦記著,沒個人給咱們撐腰不成的,我看著齊盛那老不死的,多是偏頗姓岑的,要是岑越齊少扉管了家,哪裡還有咱們娘倆活頭了……還是你舅舅來好。有個男人跟咱們撐腰……”杜氏跟兒子說。
齊少修雙臉還是紅腫的,可見齊老爺剛下手有多狠,他到如今都記恨著,爹死了,也沒覺得傷心,只有‘慶幸’和‘活該’,慶幸人死了,就不會再追他的責任了。
就是絆倒一個姨娘而已,爹卻下這麼重的手打他。
死了活該。齊少修恨恨想。
杜氏完全不知道兒子想什麼,老爺死了也沒多少傷心難過,只想著齊家這些積蓄富貴,萬不能落在其他人手裡,最好是她全攥著,摟著兒子說:“……齊少扉那是個傻子,齊家還是得看你,還是得我兒才成……”
這母子倆趁亂通知杜六趕來掙齊家家產。
岑越不知道這些,他先是去了一趟姨娘院子,院子裡本來熱熱鬧鬧的,剛誕生了新生命,現如今一片安安靜靜,丫頭婆子臉上都有些茫然,不知道是哭還是笑,只能平平的臉。
“林姨娘呢?”
小丫頭去傳,沒一會林姨娘出來,雙眼是紅的,直嘆氣憂心忡忡說:“怎麼就這般的快,孩子才生下來,老爺就沒了,要是傳出去了——小程為了這個,牽掛的睡不下。”
岑越便當著眾人面說:“前頭廳裡發生的什麼,兩位姨娘不知,因為齊少修伸腿絆倒程姨娘,爹原是沒發火,都壓著,等聽到母女平安,這才發了難,當眾給了齊少修兩巴掌,齊家伯伯堂哥都看到了,要真是有話頭說,那也是齊少修氣死了爹,怎麼能怪旁人呢。”
“原來還有這等事?”林姨娘眉頭豎起,聽明白郎君話裡意思,早都跟杜氏撕破了臉,當即說:“我會跟小程說清的,她也是傷心了。”
岑越點了點頭,說:“前頭都在辦白事,小院要是缺什麼了,差人來喊我,或者問梅香。”
“好,我都記下了,勞郎君操心了。”
之後岑越見無事,便出去了,踏出去時,還想忘了問孩子如何,不過看林姨娘狀態,應該都不錯。他前腳剛走,後腳林姨娘就招蕊紅來,低低說:“交你差事,剛郎君說的你也聽見了,先往外傳,今日齊少修害姨娘肚裡孩子,老爺打了齊少修,氣急攻心沒了……”
他們跟杜氏早撕破了臉,還要什麼清白手段。
林姨娘恨著呢,蕊紅點點頭都記下來了,拿了牌子從後門出,她摸著臉頰上留的疤痕,再潑一瓢油,讓外頭都好好聽聽,杜氏怎麼刻薄磋磨人的。
晌午靈堂就佈置好了。
灶屋娘子燒飯一人忙不過來,又找了兩個嬸子臨時過來打打下手,如今吃飯的人多。到了下午,齊家院子陸陸續續送來各種紙紮,齊家小輩也穿麻戴孝,等第二日時,鎮上同齊家往來的還要弔唁。
岑越帶著阿扉打頭陣,在門口招待來客。
當然前一天時,杜六來鬧過,不過沒嚷嚷幾聲,讓齊少寧給打了出去,說嘴裡在不乾不淨的亂說,腿給你打折了!
杜六欺軟怕硬,又灰溜溜回去了。
杜氏抱著齊少修哭,這次是真害怕傷心哭了,“這些人打你舅舅,連著給咱們娘倆撐腰的人都沒了……以後可怎麼辦啊……”
難不成齊家錢全都要給齊少扉岑越嗎。
杜氏心裡一團氣和恨,抱著兒子哭,嘴上說:“要是真真什麼都不給你留,娘就當著大夥面,我去碰棺材,去齊家大門上吊,讓鎮上所有人瞧著,齊家倆大老爺欺負孤兒寡母。”
自然別真死了。她要是死了,少修咋辦。
一臉七日,齊家忙的不可開交,岑越腦子都是脹的,中間還有一事——因為齊老爺死了,大家都是茹素,不吃葷腥,林姨娘來找,面色有些吞吐,岑越起先以為什麼難事,後來聽林姨娘說,小程吃的素不下奶,娃娃一直哭。
“小灶你們自己燒些葷的。”岑越腦子卡了下,說:“是不是買肉不方便?這樣吧,我叫牛師傅去買,到時候蕊紅去拿。”
林姨娘忙道了好,千恩萬謝的。
岑越說不用客氣了。
除了程姨娘吃葷外,其他人,岑越不知,反正小院子一直是吃素,齊少扉和齊老爺父子感情普普通通,算不得多融洽,如今人走了,岑越就忌忌口,只素七日。
第七日,送葬。
因為齊家祖籍桃源鄉,根就那邊,齊家人死了後就要埋在桃源鄉祖墳地盤中,之前幾日,遠道而來的賓客,像是桃源鄉兩家長輩、杜氏的弟弟、岑越這邊的大伯大哥小叔都來了。
上過香,弔唁過。
如今扶官回桃源鄉,杜氏不提,必跟著,齊少扉、齊少修倆兒子要捧盆、捧靈牌,岑越也跟著一道,劉媽媽梅香小菊都不必跟了,因為他們還能坐坐車,下人們那得靠走的。
劉媽媽不放心,岑越就說:“有兩位伯伯在,想必怕吃虧的是杜氏。”
“……這倒是。”劉媽媽點了點頭就不去了。
白事就是如此,忙亂紛雜,要是有人趁機耍橫就不好了。
岑越臨走前不放心,總怕杜六來攪事——他們都走了。結果齊盛讓大兒子留了下來‘看家’,還說了,誰敢亂來,都打出去,沒回來前,把門關著,除了日常採買不許出入了。
這下就沒什麼擔憂的了。
抬棺先出鎮口,棺材送到了馬車上,就不用人抬了,一路吹吹打打走走往桃源鄉去,棺材沉走得慢,這會雖然天涼了些,可屍體放了七八日,一股臭味。
大家就麻木的走走歇歇,因為走得慢,有棺材也不好借農家院子,在外夜裡露宿了一晚,又走了一天,到了傍晚時,終於到了桃源鄉。
過去這些天,岑越接待賓客,守靈,感覺都麻木了,結果送棺路上,那才是真麻木,亂糟糟髒兮兮的,不過大家都一樣。
齊少扉挨著越越,岑越說他髒,齊少扉悶悶的說:“阿扉也髒。”然後兩人就挨著,誰也不說話,歇了會腦子。
到了之後又是忙,好在就是下葬最後一道了。
在桃源鄉兩位伯伯家住了一晚,終於有熱水洗漱了,能吃口熱飯,岑越帶著阿扉擦洗擦洗,他們住在大伯家,女眷都很熱情招呼他們,只是大伯家人多,岑越和齊少扉記不住,年紀大的喊哥哥姐姐——
沒法子,齊大伯同齊老爺年齡差的久。
小輩年輕的,那都喊他們叔叔阿叔,這樣也很好認的。
這一日吃過熱飯早早歇了,睡的是炕,還是兩人獨一間,兩人緊緊挨著,沒說話,一會就睡著了。第二天天不亮,岑越吊的那根弦繃緊,直接醒來了,先收拾了自己,院子已經裊裊炊煙,有人說話聲。
齊少扉慢了一步醒來,見越越穿好了衣裳,忙自己穿衣,岑越把衣裳遞過去,說不急,還早。齊少扉就慢了些,不火急火燎了。
拾掇起來,外頭哥哥姐姐燒好了飯,吃過後,閒話兩句,就有人喊:“拾掇拾掇,趕著吉日,下棺了——”
大家披麻戴孝,排成長隊。
齊少扉走在最前頭捧盆,齊少修捧著靈牌,齊大伯在斜前方帶路,眾人往齊家祖墳地去,桃源鄉一片平坦,沒有山,路很好走,也沒下雨,沿著田地小路,到了齊家祖墳地時,天光才起來。
“摔盆——”
齊少扉聽著,就將懷裡抱著的盆摔下,他之前聽大伯說了,要摔得碎碎的,越碎越好,就下了勁兒,到了地上四分五裂,耳邊是哭嚎聲,齊少扉有些怕,下意識看越越,越越站在後面前排,低著頭,齊少扉就安心了。
聽聲跪,他就跪。
大家都在哭,喊爹、弟弟、三叔。齊少扉跪在地上低著頭,望著前頭的碎片,棺材入坑,一剷剷黃土埋上,最後一抔時,香火味冉冉升起,紙紮寒衣都一併燒了。
有人哭的肝腸寸斷,直不起腰,恨不得隨了齊老爺一併去。
岑越實在是哭不出來,村裡人還喜歡嚼舌根,他倆夫夫不哭,到時候傳出去就說兩人不孝順,杜氏和齊少修多孝順,沒看哭的跟唱戲似得,一個音調繞三繞。
“越越……”
大崽也哭不出來。岑越唸叨了句別怪我心狠手辣,手就往大崽眼睛抹了去,回頭扒拉了自己眼皮。
抓過洋蔥的手,齊少扉頓時雙目飆淚,岑越也不遑多讓,淚水模糊了眼眶,夫夫倆吧嗒吧嗒掉著眼淚抽著氣,齊少扉哭的好慘好慘。
齊宏一看,急的直說:“這倆小子悶頭青,光掉眼淚不嚎出聲,多虧啊。”
“又不是做買賣,哭的聲大了就賺了?”齊盛淡淡說了句,“三弟去了,倆孩子哭一哭,心裡苦哭出來就好了。”
一路上不見倆人多難受多哭嚎,齊盛看在心裡,還嘆氣,傻瞭如何,爹都死了,傻子不知道哭啊?如今一看,這眼淚嘩啦啦的流,比旁邊光嚎不掉淚的看著真。
倒是他冤枉倆孩子了。
太陽昇起,暖洋洋的光照看,墳頭的香燭一點點燃燒殆盡,就同齊老爺的身後事一般,蠟燭的最後一點光熄滅,喪事結束了。
齊老爺喪禮結束,剩下的那就是齊家家產的事。
杜氏等待許久,從齊老爺死開始鬧到如今,這會回去路上很是安靜,一副傷心過度的虛弱模樣,由著下人扶著,而齊少修這幾日也瘦了些,看著憔悴不少。
外人看了,就是父親去了,妻子兒子痛苦不已。
岑越和阿扉不緊不慢走在中間,兩人並排走,眼眶還是紅的,有些腫,過了會,岑越先說:“剛才疼嗎?我下手太重了。”
“疼。”齊少扉可憐巴巴說,又說:“越越是為了我好,阿扉知道。”
面對這麼懂事的齊少扉,岑越不好受,說:“以後不做‘為你好’讓你難受的事了……”
情勢比人強,岑越如今沒什麼讓他和齊少扉自由自在的實力,口袋裡的銀錢,加起他的陪嫁十兩,統共也就四十二三兩左右,錢不多,肩頭擔子卻不知不覺多了。
小院的人,如今還有兩位姨娘,底下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