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出門可不是個小事,要先去報備裡典,沒有驗和傳,他們連鄉里都走不出去。要準備舒適的車馬,還很有可能在外頭過夜,要住驛站,秦大母年紀大了,更是馬虎不得,僕役要帶足了,錢幣絲帛等錢財物品更是要多帶......
事情多且雜,剩下的這幾天,秦母每天都忙的腳不沾地,就是為了婆母和兒子在外頭能舒服一些。
終於,在一個豔陽天裡,秦大母和秦川坐著馬車,帶著護衛僕役和滿車的物資,向櫟陽縣的中心都鄉趕去。
秦母留在家裡看家帶孩子,也是守緊了門戶,蒿里的裡典和亭長路過秦家的次數變多了,秦川這個長男不在,他們有義務保護好秦家婦孺的安全。!
第7章 養鴨大戶
蒿里的亭長是陶矛,今日他特地又從秦家門口路過,跟守門的老翁聊了幾句,聽說秦魚在農田這邊,就找了過來。
自從秦家辦了一場成功的饅頭宴,裡典就跟秦家熱絡起來。按他的說法是,秦家以前太高冷了,不接地氣,沒有什麼事,他都不敢去他們家串門。現在好了,一場饅頭宴下來,他知道秦大母是個慈愛和氣的老婦人,秦家也沒那麼不近人情,相處著才熱情了起來。
尤其是秦家那層出不窮的美味吃食,他們家並不敝帚自珍,有什麼新鮮吃法都是跟鄰里分享的,裡典把它們在跟鄉里的同濟和上司們傳播一下,沐浴著他們讚歎羨慕的眼神,蒿里的裡典真是跟吃了仙丹一般,飄飄然,熏熏然。
裡典主動跟秦家走的近,秦魚很快就發現,他們蒿里的裡典竟然通音律,更是一位撫琴的好手。
秦魚想學。
音律可是君子六藝之一,貴族們交往宴請,都是離不開音律的,而且,秦魚本身會吹笛,他想把音律這一塊重新拾起來。
孫兒想學音律,秦大母拿著十條臘肉,親自去裡典那裡,請裡典到她家裡去教孩子們音律。
沒錯,學音律雖然是秦魚提出來的,但她要所有的孩子都學,學不好還有處罰哦~~
裡典很痛快的答應了,他原本只是想隨便教教的,但秦大母搞了一個鄭重的拜師儀式,還請了全裡的人來做見證,這下把裡典架了起來,裡典就是不想好好的教也不行了。
而且,憑什麼裡典可以免費教秦家的孩子學音律?都是蒿里的孩子,他們家的孩子也可以去學嘛。
秦大母的行為避免了以上兩種情況。
既然是正式拜過師的,秦家每年都是要給裡典供奉的,若是有意願拜師並且能承受供奉的,自然可以去請求裡典收下他們家的孩子。
可事實上,在蒿里這一個裡裡,也只有秦家能這樣“財大氣粗”的讓家中子弟想學什麼就學什麼了。
總之,秦魚小小年紀,不僅學會了撫琴——他們家裡有琴,還不止一把——還“學會”了吹笛,他學的第一首曲子,就是秦風·蒹葭。
這首後世耳熟能詳的蒹葭,在先秦是一首民謠,秦國上下階層裡都能唱上一兩句
。
因此,每當他騎著家裡的耕牛出去放羊的時候,他都會興致盎然的騎在牛背上橫笛吹上一曲蒹葭,然後在田地裡聽見笛聲的年輕男女們總會忍不住的跟著音律唱上一回。
每當這時,秦魚都會特別的感動,先秦時代,山好水好人好,除了落後怎麼趕都趕不上的落後生產力,真是再也沒有什麼不好的了。
陶矛找到秦魚的時候,秦魚已經吹玩一曲,正坐在牛背上指揮著侍女煙在水岸邊撿鴨蛋呢。
這些鴨子可都是他讓人聚攏了野地裡的野鴨子一點點的孵化養起來的,為了這群鴨子,他家大母還特地把他們家的十幾畝良田換了這一片的溼地,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他們家的,秦魚早就在腦子裡規劃好了一整套的生態養殖迴圈系統了,就等著他一點一點的將之付諸行動了。
秦魚見陶矛找過來,笑著問他:“矛大叔,您找我有什麼事麼?”
陶矛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笑的憨厚,他道:“還不是家裡婆娘,自從吃了你家的鴨蛋,就整日的想著,這兩天她聽我說你這裡孵化了許多小鴨子,就央著我給她換幾隻回去,她也好養了吃鴨蛋嘞。”
春日裡正是動物發情的時節,雞鴨鵝之類的也多是這個時候孵蛋,今年秦魚打算擴大鴨群的養殖規模,自然是陸陸續續的孵化了好多個小鴨子,不止小鴨子,還有鴛鴦之類的鳥禽。
秦魚好奇道:“矛大叔,家裡自己養鴨子是要繳稅的,你們想好了?”
要說秦國的賦稅,十稅一,多是真的不多,但稅目種類之多,簡直遍佈百姓們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說百姓們自己在自己院子裡養些雞啊鴨啊的改善生活,竟然都還要繳稅,秦魚真是心裡特別不理解,也不接受,但,他不敢提出異議。
陶矛是亭長,自然知道養殖牲畜是要繳稅的,而且,要是養不好,把家畜養死了,一不小心就要受處罰的。秦魚怕陶矛家裡看他養鴨子好像養的很好,就想自己也養起來,萬一到時候他們不會養,把鴨子養死了,處罰倒也罷了,他怕會影響陶矛亭長的職位。
陶矛可是經過嚴格訓練和篩選過,才當上亭長的,對秦律,他自然是熟記於心。
他道:“我家打算只養兩隻,你挑兩隻最健壯的給我,我家好好養著,
總不會那麼容易就養死了吧?至於稅收,這兩隻鴨子交不了多少稅的,頂多交些鴨蛋罷了。”
秦魚還是不大放心,他道:“既然只養兩隻,不如你挑兩隻半大的回去?”
陶矛有些猶豫:“這,這不大好吧?”小鴨子和半大鴨子,可是兩個價格。
秦魚笑道:“矛大叔可以跟裡典說一聲,先從我這裡抱兩隻養著,要是養死了,就算在我這裡的鴨損裡,要是等鴨子正常下蛋了,再問問我大母怎麼個換法就行了。”
秦魚養了這麼多鴨子,不可能不死一隻,因此,他這裡的大規模養殖,是有報損的,只要死的不超過一定的範圍,就無礙。
陶矛簡直有些手足無措了:“這,這不好吧?”
秦魚看出他的躍躍欲試,又怕欺負了他這個小孩子,所以不敢一口答應下來,他就感激道:“從昨天我家大母和大兄去了都鄉之後,矛大叔你每隔一個時辰就要從我家門口走一趟,半夜裡還要來看一趟,我家裡都感念大叔的好呢,就是白送大叔兩隻也是應當的。等我大母回家來了,定有厚謝的。”
秦魚一說他這兩天的盡心盡力,陶矛就又憨厚的笑了起來,黝黑的臉在陽光的照耀下都要發光了,他笑道:“都是鄰里,理應相互照顧的,我又是亭長,管著咱們裡的治安,都是分內的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秦魚笑道:“應該的,應該的,都是鄰里,大叔更不該跟我客氣才是。大叔你看看哪隻鴨子順眼,先抱回家養著吧,我讓煙跟你去老師那裡走一趟,說一聲就是了。”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陶矛就不再瞎客氣,只在心裡打定主意,一定要看顧好了秦家,不要讓那起了壞心的騷擾了他們一家婦孺才是。
但其實,秦家是有上過戰場的奴隸兵的,並不怕一些小偷小摸的小賊,但陶矛的盡責和好意,還是讓人暖心。
不得不說,論基層小吏的使命感和責任感,秦國要甩山東六國八條街去,根本無法可比。
秦魚想,後方家小能安居樂業,也是上戰場的秦國兵卒敢拼敢殺無後顧之憂的原因所在吧。!
第8章 聯姻
櫟陽都鄉離西鄉並不遠,還有平坦直達的直道,快馬賓士的話,一個來時辰就能到,乘坐馬車的話,兩個時辰左右小半天的功夫也就到了的。但秦家大母年紀大了,馬車要遲緩一些,再加上要顧及後面貨車上一些易碰易碎的禮物,她們也不趕時間,即便這樣,半天的功夫也足夠趕到櫟陽都鄉了。
她們原本的計劃是頭一天跟裡典報備,從鄉里辦好出門的手續,第二日天一亮就出發,等到中午的時候,肯定能趕到都鄉入城門的,然後到她們一邊去都鄉的宅子裡打理儀容,一邊派管家去縣官署裡投拜帖,問下午能不能去官署裡拜訪,官署不方便,也可以去縣令家裡拜訪,都是一樣的。
這兩年,秦家可沒少跟縣令打交道,秦大母有把握縣令會親自見她。
跟縣令談完,在都鄉宅子裡住上一晚,第二天一早,頂多下午,秦大母一行就可以歸家了。
所以,等秦魚送走捉了兩隻半大母鴨的陶矛之後,又看著羊群吃了一會嫩草之後,就騎著黃牛,帶著田園犬,趕著羊群,在太陽還懸掛中天的時候,回家了。
秦母見幼子早早歸家,就知道他是焦急秦大母她們,秦母跟他道:“方才伯牛回來報信,說你大母要晚兩日才能歸家呢,我已經讓他去裡典那裡報備了,等會他回來,你可再仔細問他。”
秦魚驚訝:“晚兩日?可是有什麼事情耽擱了?”
秦母笑道:“好事。”
秦魚正狐疑呢,伯牛回來了。
伯牛是秦大母從咸陽帶過來的老管家——先秦叫家臣,管理主家一應的外交和內務——後囿的大兒子,年過不惑,正是年富力強辦事老到的年紀。秦大母出門帶著後囿這個老管家撐場面,伯牛就是跑腿辦事的,也是培養他成為秦家下一任大管家的意思。
秦大母特地派他回來稟明,可見這個“好事”的重要性和特殊性,否則,她只要派一個跑腿的奴僕回來說一聲,順便帶著新的傳回去接應她就行了。
伯牛一見到秦魚,黝黑精悍的臉龐就笑開了一花,他先跟秦母見禮,然後跟秦魚問好。
秦魚跟他道辛苦,他才把他新從裡典那裡辦好的傳給秦母檢視,笑這對主母和小主子回道:“裡典先生先跟主母道
喜,說若果真能定下來,他會攜鄰里們上門親自道喜。”
秦母一邊仔細檢視手中刻著字的竹片,這是裡典給秦大母和秦川新開的傳,一邊聽伯牛回話,聽到裡典要親自來道喜,就笑道:“他有心了,若是真的能成,咱們必是要宴請鄉里的。”
此時,秦魚真的是好奇極了,他見秦母和伯牛話說的差不多了,就問道:“阿母,到底是什麼樣的喜事?”
裡典這個外人都知道了,應該是能提前說的才是。
秦母將傳交給伯牛,讓他收好,攬過秦魚,高興道:“白魚兒,你大兄要娶新婦了。”
秦魚嚇了一跳,大哥要娶新婦了?大哥不是要過兩個月才滿十五週歲嗎?這就要娶新婦了?會不會年紀太小了?還有,怎麼會這麼突然?
但仔細一想,男子十五歲就成親,其實是有跡可循的。
秦國雖然規定男子十七傅籍,也就是成年,但由於秦國年年征戰,人口銳減,國家為了鼓勵生育,一般男子十五歲就可以算是成人,可以婚配了。尤其是戰事吃緊的時候,為了增兵,甚至年滿十五歲的少年,也是要被徵召上戰場的。
所以,秦川十五歲定親,成親,其實是正常秦人婚姻狀態,並不算異常。
伯牛見秦魚驚的眼睛都睜大了一圈,還笑著解釋道:“家主本就到了娶新婦的年紀了,如今得姚縣令青眼,正好是喜上加喜的時機。”
這話,透露出來的內容可就太多了。
姚縣令青眼?什麼青眼?不會是姚縣令看上秦川,姚家要嫁女兒到秦家了吧?
喜上加喜?若說秦川娶新婦是一喜,那麼,另一喜是什麼?
秦魚仔細聽伯牛述說這兩天發生的事情,越聽越有‘貧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的味道。
從伯牛的述說裡,秦魚總結出了兩喜的來龍去脈,準確來說,其實是三喜。
第一喜,是因為之前秦家獻上麥粉的製作方法和大規模養殖鴨禽的方法,經過姚縣令的大力舉薦之後,秦家、也就是家主秦川,很可能會被王宮封賞。如今他再把製造奶烙的這個大功績報上去,封賞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至於能不能封賞,以及後期封賞多少、由誰來封賞,其中操作空間可就大了。
第二喜,則是姚縣令要升官了,他被提拔成了河西之地太原郡的郡守,等新的櫟陽縣縣令到任之後,他很快就要交接赴任去了。
第三喜,就是現在的姚縣令,板上釘釘的姚郡守,想要在升官之前嫁女兒,嫡長女,鄭重其事貨真價實帶陪嫁媵妾的那種。他看中了秦川。
秦家嫁的是嫡長女,不是次女或者庶女,也就是說,姚家不只是嫁女兒,而是要跟秦家聯姻,結兩姓之好的那種。這樣的話,除了嫡女和長女,幾乎沒有哪個女兒能勝任此等聯合兩家的重任,更何況姚家許的這個女兒是家中嫡長,兩個尊貴的身份都佔了。
若是秦家能答應,好處頗多,最近最大的一個好處,就是跟第一喜掛鉤,秦川若是成了姚縣令的準女婿,封賞的事,姚家就會出大力氣。
若是秦家不願意與姚家聯姻也可以,但他就只能秉公辦事,咸陽城的貴人們怎麼做決斷就不是他能保證的了,或許最終也只能由他這個縣令,親自到秦家走一趟,把咸陽宮裡的賞賜發放給秦家?
伯牛說,後面這段不與姚家聯姻的後果,都是秦大母與後囿猜度的,但秦魚去看秦母的臉色,秦母半點沒有被隱晦威脅的不悅,她只笑笑,摩挲著秦魚的小肩膀,隨口道:“顯貴之家自是有脾氣的。”
伯牛則是道:“主母說的是。這幾年,姚縣令因我秦家屢獲政績,這才得以升遷郡守。現在,他以嫡女許之,固然有他的諸多考慮,但也未必沒有酬謝的意思在裡頭。老主母的意思是,可以答應下來,現在我家不如姚家,等小主人長起來,”說道此處,他看看依偎在秦母懷裡睜著大眼睛看他的秦魚,自豪的笑了起來,繼續道:“...等小主人長大了,封侯拜相不敢妄言,但門第上,必會匹配姚家好女的。”
秦國國策最重要的兩條就是耕與戰,平民想要獲得爵位,只能上戰場,若是想獲得賞賜與優容,就只能是努力耕作,多生產糧食,這樣,就可以抵消徭役了。
秦家有麥粉的新做法和吃法,有鴨禽新的大規模養殖減少瘟疫的方法,現在又有了奶烙,每一條,都是在為國人的飯桌加碼,上面理應嘉獎。
沒有爵位算什麼?有封賞就足夠匹配姚家了,還有,他怎麼瞧,都瞧自家小主人將來都是個爵官加身的。
秦法雖說是家中兒子到了年紀要分家,但家是分了,情分可分不了,難道以後秦魚分家出去了,有了什麼好事情會想不到自家親大哥嗎?秦大母和秦母必是要跟著秦川一起生活的,難道秦魚會不孝嗎?他若是以後出息了,會不拉拔自家侄子嗎?
這些,可不是一句分家就能瞭解的。
秦母聽了伯牛的話就笑了,語氣裡難掩自得:“若是我兒年紀相當,姚家更想跟我家白魚兒聯姻吧?”
伯牛大笑:“若等小主人年紀相當了,姚家士族,可就高攀了。”
秦魚看倆人說著說著就把話頭扯到自己身上,忙把話題轉回來,問道:“若是姚縣令感激我家,為何一定要聯姻,若是一定要嫁女兒,難道整個櫟陽縣都挑不出比咱們家更好的人家嗎?”
他是真的不明白姚縣令是怎麼想的。
櫟陽縣是個大縣,曾經是秦國的都城,都鄉里可還住著好些個老牌貴族呢,難道就沒有一個值得姚縣令嫁女兒的?
還有,他們家都沒有一個有爵位的,他大哥現在也還是個白身,即便以後上了戰場,不是秦魚自黑,他們家真的就沒有戰場運,姚縣令難道就不怕自家好女年紀輕輕就做寡婦?
或者這個姚縣令對他們家有什麼他想不到的圖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