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辭問:“我們去看看?”
阿黎點頭,跟著他往人群裡走。
因著這裡的燈籠精巧,圍觀了許多人,等走到近前,便看見高臺上盤腿坐著個人。他不停地在燈籠上作畫,燈籠約莫巴掌大小,有魚狀、南瓜狀、圓球狀、方形、大肚扁口形。
這些是用來賣給小兒的。
一個小兒得了他最新畫的燈籠,給錢後歡快地走了。
高臺後掛著幾盞耀眼的燈,之所以耀眼,正是因為燈製作得精緻好看。燈面由琉璃鑲成,琉璃顏色各異,在燭火下呈現斑斕光影。
仔細一瞧,還能瞧見裡頭的有東西舞動。居然是兩隻雀鳥,邊旋轉邊撲閃翅膀,果真跟那人說的一樣。
人們看得津津有味,卻始終沒人能拿走燈籠。
燈籠下方貼著張紅紙,紙上寫著兩道謎題。阿黎認真看了會,心下暗暗琢磨竟是一頭霧水。
這時,另一頭擠進來幾個貴女,打前頭的那人瞧見了她們。
“咦?容表哥?”
阿黎轉頭,玉敏郡主一行人也來了這裡。許是見容辭在,幾個貴女們倒不像是此前那般高貴模樣,反而個個羞答答矜持溫婉。
玉敏郡主走過來,笑容燦爛:“在這遇上容表哥實在太好了,我正有事求容表哥幫忙呢。”
玉敏郡主在宮裡見過容辭,兩人也算是打過照面。玉敏郡主在南陵時是少年才子們追捧的物件,入京後她自認為理當如此。
容辭待人清冷又如何?總歸她跟容辭的關係比旁人來得親近。她是尊貴的郡主,也是他表妹,央他幫忙應該無可厚非。
容辭並未說話,玉敏郡主卻自來熟地指著高臺上的花燈:“容表哥,我想要那盞花燈,可否請容表哥幫我解兩道謎題?”
玉敏郡主在容辭面前這般嫻熟自如地說話,還光明正大地請容辭幫忙,倒是羨慕了她身後的一眾貴女。
她們自然也想請容辭幫忙,可她們沒資格也沒理由。
容辭順著玉敏郡主指著的方向看了眼,也不知想到什麼,他走過去。
紅紙上就寫著謎題,容辭看了會,徑直走到一旁提筆解謎。
他這動靜吸引了周圍不少人張望,畢竟今晚亮燈以來還沒有人能贏過一盞。
雖有解開了謎題的,可最後卻答不出對方所問。有的答了問,對方卻說答得不好。
總之,制燈的人怪得很,所以眾人都想瞧瞧容辭會否順利。
玉敏郡主心下歡喜,得意地看了眼阿黎,似乎在炫耀容辭為她解燈謎。
阿黎垂眼。
其實她也想要,但她從來不會向人開口討,哪怕對方是她夫君。
她頭一回生出了些嫉妒,但更多的是落寞。
玉敏郡主身份尊貴,是京城拔尖的貴女,無論在哪都是眾星捧月。倒是跟容辭一樣,皆是耀眼的人物。
此刻,眾人的目光都是落在容辭和玉敏郡主身上。一個風姿卓絕,一個高貴美麗,宛若戲本子上的檀郎謝女。
阿黎低著頭,沒去看容辭那邊,兀自沉靜在自己的思緒中。
直到眾人發出喝彩聲,她才回神。
此時高臺上那老人手提著琉璃花燈,正欲遞給容辭,卻在交給他時停了下。
他說:“老朽還有最後一問,倒也簡單,誰都能答得出來。但老朽也不是誰人的答案都聽得順耳,公子的答案若是令老朽滿意,這燈便贈與你。”
今晚也有人答過,可惜答案枯燥俗氣,沒能拿走燈。
圍觀的人以為是老人故意刁難,因此一片唏噓。
“你若是不願意增燈直說就是,哪有人答了題還得令你順耳的?你若是一晚不順耳,那你這猜謎送燈豈不是故意耍弄人?”
老人家沒理,只看向容辭:“可要一試?”
容辭點頭:“老人家請問。”
“此問倒也簡單,”老人不甚在意地呷了口茶,然後問:“公子為何要這盞燈?”
這問題實屬過於簡單了,簡單到容辭都愣了下。
那老人道:“我說了,誰人都能答得出來,但不是誰人的答案都令老朽滿意。”
前面有幾個答過,分明是個簡單的問題,那些人卻賣弄才學,淨給他掉文袋子。有的讚美了一番工藝精巧媲美魯班,有的將花燈比喻女子吟詩作對,有的更是將國泰民安盛世繁華都扯了出來。
聽得他實在寡味。
眼前這位年輕人衣著富貴,想著應該跟前頭那幾位差不離。
卻不料,這人只沉吟片刻,誠實道:“並非我想要,而是我家夫人想要。”
因為夫人喜歡,所以他來猜謎贏燈。就這麼個理由,多一個字都懶得編。
其他人詭異地沉默了下,預感容辭答得過於簡單,估計沒戲。
而老人卻在這短暫的沉默中突然大笑起來。
“你這人......”他連敷衍都不敷衍一下,好似這盞花燈可要可不要,卻偏偏這答案令老人順耳得很。
這世間不缺溜鬚拍馬,不缺錦上添花,缺的是樸實真誠,他等的就是這麼個答案。
他笑過後:“罷了,你拿去哄你家夫人吧。”
容辭謝過,提燈往回走。經過一臉僵硬的玉敏郡主,來到阿黎身邊。
阿黎怔怔看他。
此前他那句“我家夫人想要”清晰地傳入她耳中,令她詫異,也令她驚喜。
她下意識地看向不遠處的玉敏郡主。玉敏郡主臉色精彩紛呈,跟著她的那些貴女們也個個表情訝異。
原本以為容辭是為玉敏郡主解燈謎,孰料他連看都不看玉敏郡主,而是當著眾人的面說“我家夫人想要”。單單這麼句話蘊含千般寵愛,實在是......這宋槿寧何德何能?羨慕死個人!
慢慢地,阿黎臉熱起來。他......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就不害臊嗎?
可是雖說如此,她卻歡喜得很。
“不要?”容辭將燈遞過來。
“要。”阿黎低聲:“當然要,多謝夫君。”
.
得了花燈的阿黎,很高興,不再理會玉敏郡主和那些貴女嫉妒的目光,跟著容辭離開了。
一路上,她小心翼翼地將花燈提在身前護著,深怕被人撞壞了。
邊走,還邊偷看容辭。
她自以為做得隱秘,然一切都在容辭的視線之下。
在她只顧看自己而差點撞到前頭的人時,容辭忍不住了,腳步停下來:“為何看我?”
他直言不諱,阿黎臉頰發紅:“我.....妾身.......”
遲疑了會,她索性問出今晚最想問的話:“為何要送我花燈?”
阿黎面上從未表現過,她從小想要什麼東西皆只是默默藏在心裡,旁人是看不出來的。
適才,儘管她喜歡花燈,可她跟眾人一樣只是靜靜欣賞,可容辭怎麼知道?
她相信容辭根本不知道,而那句“我夫人想要”,估計是他隨口說說而已。
因此,他為何要送她花燈呢?
她靜靜地等著他的答案,自己都不曾察覺這份等待有些緊張。
可容辭卻沒回答,而是反問:“你今晚為何不高興?”
“嗯?”
“在酒樓,我剛來的時候,你分明看起來心情不虞。”
原來早就看出來了。
阿黎低頭,不知如何回答。
這時,前頭有人挑擔過來,容辭將她往旁邊一拉,正好拉進狹小的巷子口。
這裡沒燈,兩人站在漆黑中。
突然的黑暗給了阿黎安全感,也似乎給了她勇氣。她開口道:“其實我一直有個疑問。”
“什麼?”
“你為何會娶我?”
問出這句話,阿黎是忐忑的,心都揪在一處。
既懊惱又期盼,她懊惱冒失,卻期盼是她渴望的那個答案。
然而容辭聽後,卻是沉默。
兩人成親數月,雖算不上如膠似漆但也相敬如賓、和諧美滿,不想她今日會這麼問。
“想聽真話?”
阿黎一顆心沉沉墜下去,卻不死心點頭:“想聽。”
“一開始是因為你父親。”容辭說。
他不是個多情之人,他的成長曆經睿王府大起大落。睿王被軟禁時他也被軟禁,睿王被嘲笑時他也被嘲笑,睿王府沉冤得雪再次風光時他也跟著風光。
他深深知道自己的命運,也明白該如何掌握命運,唯有權勢牢牢抓在手中才令他心安。
當初娶妻時,睿王妃問他想娶什麼樣的姑娘,他覺得無所謂。但後來想了想,既然娶誰都無所謂,為何不娶一位對自己有用的?
是以,寺院中睿王妃跟阿黎遇見的一幕並非巧合,而是他精心設計。
他最初,確實是衝著宋縕白的勢。
“後來......”在阿黎傷感的目光中,他緩緩道:“我漸漸喜歡你,所以並不後悔。”
彷彿春風吹來,乾涸的土地有清泉流淌,淌進了阿黎的心中,澆灌了她枯萎的心。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一樣。
更聽見自己結結巴巴地問:“為、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