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他不聲不響的,仗著母妃在昭寧帝心中無可替代的地位,仗著她的諸多維護與扶持,弒父弒兄,強佔皇嫂。
十一歲的趙澈生的白白淨淨,一雙眼澄明清亮,小綿羊一樣,就是用他這副偽善的外表,騙過了她,甚至騙過了昭寧帝十幾年。
趙盈不願在昭寧帝懷裡多待,掙扎出來:“劉娘娘昨兒來,今兒也來,她大約也是關心我的,可我有些難過,她總想替澈兒求情。”
她兩隻手交疊著,捏著自己的指尖,頭一垂,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上:“父皇,劉娘娘養了澈兒幾年,他們就像親母子一樣。
澈兒闖了禍,劉娘娘會為他奔走求情,作為我的長輩,卻也能放下面子,在我面前,百般示弱。”
“如果母妃還活著——”
她聲兒嗡嗡的,隱隱能聽出其間的委屈與失落:“我想母妃了。”
“劉氏一大清早還跑來你這裡鬧嗎?”
趙盈不言語,只是搖頭。
昭寧帝想起什麼來,轉頭去看孫婕妤:“你方才說,是聽見了劉氏的哭鬧聲,才知道上陽宮出了事?”
孫婕妤交疊的手至於小腹前,聲音宛轉悠揚,淺淺的,道出一個是來:“三皇子畢竟是劉姐姐的養子,妾來時見了三皇子那樣,尚且心疼,何況劉姐姐。”
昭寧帝嘖了聲。
趙盈知道,劉淑儀討不著好。
昭寧帝的這些小習慣,前世她就最清楚。
她水泠泠的一雙眼朝昭寧帝看過去,四目相對時,趙盈清楚地看見,昭寧帝在那一瞬間的失神。
她呼吸微滯,迅速調整,強壓下那股子反胃:“我被澈兒打成這樣,我不值得心疼嗎?”
昭寧帝沒再多說什麼,哄了她一場,安撫了半天,黑著臉起身要出門去。
她說要休息,孫婕妤會意,自然跟著一道起身的。
只是孫婕妤跟在昭寧帝身後沒出門時,趙盈清亮的聲音又傳來:“孫娘娘,明兒我還有紅豆糕吃嗎?”
第4章 恨意
從威儀赫赫的攝政長公主,一下子再做回人畜無害,柔善嬌弱的大公主,趙盈委實有些不大習慣。
送走了昭寧帝和孫婕妤,她才猛然驚覺,後背浸了一層的汗。
未來的日子裡,要是有可能,再也別見到昭寧帝才最好不過——
身上黏膩著不舒服,頭上有傷又不能沐浴,趙盈有些心煩起來,打發小宮娥去備熱水給她擦身子。
等她換了一身乾淨衣服,重新上過妝,揮春去把她的藥端來時,才跟她回話:“皇上罰了劉淑儀一年的例銀,說往後嘉仁宮的一應用度,只許內府司按修容的份兒供給,只不許慢待了三皇子和二公主的份例就是的。”
趙盈揉著太陽穴的手一頓,緩緩睜開眼。
銅鏡裡的女孩兒膚白賽雪,明眸善睞,卻早不是她記憶中的模樣。
記憶中的她,殺伐果決,為趙澈清除那條路上的障礙時,從不手軟。
現下這般模樣,是不曾見過血,更不曾染過血的。
她挪開眼,不想再看。
“劉淑儀大概恨死我了。”
揮春抿著唇:“公主是皇上和太后娘娘的心頭肉,她敢。”
她當然敢。
她不光是敢,她還會在六個月後,給她投毒呢。
劉氏在宮裡頭熬了十幾年,才走到今天這一步,做了個淑儀。
前世這一年的九月,劉淑儀在宮宴上手抖,潑了她一身滾熱的茶,她左手整個小臂被燙的全是泡,疼的撕心裂肺不說,御醫說一個不小心,還會留下疤痕。
昭寧帝大怒,降了劉淑儀的位分,又怪她毛手毛腳,說只怕她養不好女孩兒,把趙婉送去了太后宮裡,不許她見。
她惱恨了三個月後,終於向上陽宮投了毒。
“她敢不敢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更恨我的日子,且在後頭呢。”
·
劉淑儀的嘉仁宮一片狼藉,連她晉修華時得的一柄羊脂白玉嵌紅瑪瑙的如意,也被摔碎了。
她身邊大宮女雲兮見勸不住,怕她越發要惹怒昭寧帝,趕忙去請了趙婉來。
趙婉十三了,相較趙盈的端方大氣,她更像是江南水鄉養出來的女孩兒。
柔婉的,嬌滴滴的。
可嬌滴滴的女孩兒此時面色陰沉:“母妃把嘉仁宮砸成這樣,給父皇知曉,豈不白擔一個怨懟的罪名嗎?”
劉淑儀手上的那隻琉璃瓶子,就沒再摔下去。
趙婉踱步上前去,一把搶下來,交給宮娥去安置,拉了劉淑儀一把。
母女兩個往西暖閣去,她只吩咐雲兮將正殿收拾乾淨,再不許嘉仁宮的宮人胡說去,餘下一概不管。
劉淑儀面如死灰:“我知道你父皇從來偏心趙盈,可他們姐弟兩個打的你死我活,與我什麼相干!”
她恨極了,咬緊了後槽牙,恨不得能從誰身上咬下一塊肉來似的:“我也去看顧趙盈了,也替趙澈求情了,這兩個,沒有一個是從我的肚子爬出來的,他們要打人殺人要闖禍,憑什麼責罰我!”
趙婉眉頭緊鎖:“母妃怎麼說糊塗話?三皇弟養在母妃宮裡,他有了錯處,不是母妃擔待,卻該誰來擔待?”
“別以為我不知道,他親母妃宋氏要還活著,出了這樁事,他就是把趙盈打死了,皇上也不會怪罪宋氏半個字!”
她越說越不成體統,趙婉聽得膽戰心驚,真恨不得上去捂她的嘴。
趙婉咬咬牙:“母妃若不想好,也想拉著我一起死,只管沒遮沒攔的說這些吧!”
她便是年紀小,也知道,去了的宋貴嬪在父皇心裡是什麼樣的地位。
當年宋貴嬪病故,父皇輟朝半月有餘,朝臣們跪在太極殿外苦求,父皇置若罔聞,一概不理。
要不是太后請了祖宗家法,還不知要如何收場。
後來又說要給宋貴嬪追封——她生前就已是貴嬪之尊,位次僅次於皇后,再要追封,豈不是要給她個皇后之尊嗎?
馮皇后幾度哭死在鳳仁宮中,朝臣們又日復一日的上摺子,殺了一批,罷黜了一批,再然後,又是太后出面,此事才不了了之。
趙婉小手攥緊了拳:“昨夜出事,我就知道一定不好,父皇今日回鸞,嘉仁宮自然少不了責罰,母妃心裡難道就沒個準備嗎?”
“責罰歸責罰,這算什麼?罰了我一年的例銀也算了,嘉仁宮的用度只許給修容的份!”
劉淑儀一跺腳:“我苦苦熬了多少年,何時不是勤勉恭謹,端著十二分的小心去伺候的?”
“可父皇金口已開,母妃你在宮裡鬧成這樣,傳出去,你打算怎麼收場?”
“我……”
“你不想著怎麼挽回父皇的心,只一味地撒潑嗎?”
劉淑儀一怔:“你說我什麼?”
趙婉揉眉:“我不是要說母妃撒潑,只是……”
她見劉淑儀隱有哭喊的架勢,忙上前兩步去,挽上劉淑儀的手:“我有法子,勉強替母妃爭回些父皇歡心,不至於嘉仁宮一冷再冷,往後怎麼樣,只能往後再說了,好在母妃還養著三皇弟,把他養好了,將來發達的日子還怕沒有嗎?”
“你說得對,養好了趙澈,比什麼都強。”劉淑儀咬咬牙,“可你有什麼法子?”
“我叫人煮了燕窩粥,一會兒去清寧殿見父皇,餘下的,母妃就別管了。”
劉淑儀啊了聲,反握上她的手:“你現在去,你父皇會不會遷怒你?還是等等吧?”
趙婉心下才軟了軟。
她這個母妃,不爭氣,頭腦簡單,但縱使有千萬般的不好,卻從來是真心疼愛她的。
生怕她不好,生怕她受了冷落。
趙盈幾乎是獨得了父皇的寵愛,連幾個兄弟也比不過,她從小活在趙盈的陰影下,母妃最怕的,便是宮裡那些拜高踩低的,捧著趙盈,作踐她。
趙婉往劉淑儀身上靠了靠,小腦袋枕在她肩頭:“不會,我曉得分寸,不會惹惱了父皇的。”
劉淑儀還是不放心,趙婉拍了拍她手背:“父皇雖然責了母妃,可旨意明說了,不許內府司慢待了我和三皇弟的用度,可見內府司拜高踩低那一套,父皇心裡有數,怕我受委屈,才特意這樣吩咐的,好好的,只要我不說錯話,父皇不會連我一併惱了的。”
第5章 快滾
趙婉帶著燕窩粥前腳進了清寧殿,後腳趙盈就得了信兒的。
揮春見她不緊不慢的在妝奩匣子裡挑挑揀揀,猶豫了一嗓子:“公主不去嗎?”
趙盈心情似乎不錯,正好挑了一支赤金嵌紅寶石的簪,對著髻上比了比:“去幹嗎?”
“二公主一定是去給劉淑儀求情的,您……”
“她愛求情,求去唄。”趙盈攔了揮春的話,“我讓你去盯著留雁,劉淑儀沒發落她嗎?”
揮春嘴角動了動的,她顯然還想勸什麼,只是突然想起來,趙盈那天說過的話,於是到了嘴邊的話,就又咽回了肚子裡去。
聽她問起留雁,她才接上去回:“劉淑儀把留雁送回了內府司,說是叫內府司的人重新給她分派宮宇,但半個時辰前,內府司的黃主司把她送出了宮。”
趙盈手上動作一頓:“黃德安把人送出去的?”
“不是黃主司親自送的,但是他交代下去,叫送了留雁出宮去。”揮春想了想,“留雁出宮時,帶了個小包袱,奴婢估摸著,是劉淑儀安排的,恐怕也給了她銀子。”
劉淑儀把留雁安排在上陽宮,前世探聽了她不少事,這樣說來,留雁恐怕也知道劉淑儀不少的事。
把人留在宮裡,始終是個禍害。
趙盈本以為,劉淑儀頭腦簡單,現在看來,在這深宮裡苦熬半輩子的人,再憨蠢,也總是有些算計的。
“你叫人在宮外——”
吩咐的話沒出口,說了一半,趙盈就自己收住了。
她如今是禁庭中十四歲的大公主,不是前世開牙建府的攝政長公主。
她在宮外有朋友,卻沒有可用的心腹與勢力。
真是讓人頭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