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藝檸當然有自知之明,知道陳遲頌找她,是為誰,上一秒剛跟司嘉發完訊息的微妙心情在此刻冒著泡,她點開陳遲頌發來的那條語音。
和他之前無數次作為優秀學生代表在國旗下發言一樣,是有點低沉的少年音,但也能明顯聽出他的狀態不算好,起碼是擺在明面上的啞。
他問她能不能聯絡上司嘉。
晁藝檸回他說能的,兩分鐘前她們剛聊完。
陳遲頌也秒回,還是語音:“是麼,那就好,她不回我的訊息……”
風聲在他那頭呼嘯,他頓一秒,才又苦笑著接上,“我以為她出事了。”
然後就戛然而止了。
不到十秒的語音,晁藝檸僅僅是聽著,就已經活生生地感受到了陳遲頌的挽留,和司嘉的決絕。
可是誰又比誰好過呢。
-
晁藝檸的訊息沒再過來,三明治吃了一半,被司嘉放回塑膠袋,轉而拆開那包煙,抽一根點燃,她安靜地坐在路邊,脖頸和手腕都感受到風雨將至的涼意,指間的猩紅明明滅滅,風吹著手邊的一沓卷子簌簌作響,偏頭剛想拿手機壓一下,卻在看到其中夾著的幾張卷子後,頓住。
那幾筆鮮紅的批註在夜色裡太刺眼,筆鋒有力,字如其人。
然後回憶開始上湧,發了瘋一樣,點點滴滴,全是陳遲頌的臉,是他握筆給她講題的側臉,是他逗她時勾起的唇角,是他在人海里朝她看過來的眼。
風真的好大,吹得眼眶都發紅。
她這個人原本也就這樣,爛透了,混到畢業,家裡的錢足夠讓她這輩子餓不死,但因為陳遲頌,他那麼強勢地闖入她的生活,愛意那麼囂張,也是他曾親口說出“就是太想做你男朋友了”這種話,讓她第一次對未來有了期待。
可是為什麼每次都要在她以為有人願意陪著她的時候,又殘忍地給她當頭一棒。
這個騙子。
無邊無際的悲憤在胸腔裡發酵,毫無發洩口,菸灰被風吹散,抽一下鼻子,司嘉再也忍不住地低頭,額頭抵上膝蓋,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悄無聲息,把褲子都氳溼。
哭到快要喘不上氣的時候,肩膀被人很輕地拍了下,司嘉一怔,手抖了下,燃到盡頭的煙掉地,她用手背胡亂地抹了下眼淚。
頭頂的光是被一個老爺爺遮住的,穿著件縫補過的棉襖,左手還拎著麻袋,裡面裝著半袋子的空塑膠瓶,見她抬頭,他立馬收手,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二十元紙幣,遞給她。
緊接著他比手語,司嘉小時候對這個感興趣,被孟懷菁教過一點,但也只懂一點,所以只知道大概意思是讓她別哭了,老爺爺又指了指便利店的方向,做出買東西吃的動作。
鼻子又是一酸,司嘉連忙搖頭,說不要。
可這一記皺眉擺手,讓老爺爺誤以為她是覺得他的錢太髒了,神色有一瞬的侷促,手在棉襖上蹭了蹭,他低頭從口袋裡又翻出一張相對較新的,眉頭舒展開,不顧司嘉的拒絕,放進她的那沓卷子裡。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搖搖欲墜,但被身後一聲不輕不重的“爺爺”打斷。
司嘉用指腹用力按壓眼角,情緒收了點,才緩緩轉身,卻看到一張不算陌生的臉。
那人手裡拎著一把傘,看到她也是一愣,但幾秒的失態後,他朝司嘉笑了笑,然後調轉腳步朝老人家走,微微彎腰,聲音提高了點:“爺爺,馬上要下雨了,我們今天不撿了,先回家好不好?”
說著把傘塞進老人家掌心,老人家不要,看樣子是還想繼續撿,他就耐著性子,一遍一遍勸,末了才折回司嘉面前,笑道:“沒想到還能在這見到你。”
不是“沒想到還能見到你”。
兩字之差,司嘉的情緒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淡淡地勾唇:“你也是北江人?”
男生搖頭,“我在北江大學唸書,上次是陪女……前女友去海邊散心。”
司嘉對他的感情經歷沒興趣,卻因為北江大學四個字而打量他,男生對此照單全收,當初在麵館和她合照的靦腆似乎在這層身份加持下淡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尖子生的光環,他像解題般快速地分析完眼前的局勢後,朝她笑:“對了,我叫賀遇青。”
“遇見的遇,青花瓷的青?”
“嗯。”
“這名字真好聽。”
“我也覺得,是我媽取的。”
司嘉點頭,然後也沒有繼續展開的興致,她捋了下被風吹亂的頭髮,側身彎腰把那張二十元從試卷裡抽出,放到賀遇青掌心,“麻煩你幫我把這個還給你爺爺,謝謝他的好意,我心領了。”
說完她不再留戀,轉身要走的時候被賀遇青叫住:“要聊聊嗎,你看上去不太開心。”
司嘉說不用。
但賀遇青卻依然開口,拖住了她的腳步:“那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
這樣一個問題丟擲來,司嘉皺眉,想不起自己和賀遇青還曾有過什麼交集,而這時他慢慢走到她面前,沒有以粉絲的角度看她,但眼裡仍清晰地映著一個她,“是在距離北江大學兩站地鐵的商場裡。”
風吹著,冷得讓人清醒,但仍回憶不起一點。
賀遇青也不在意,見她沒動,才繼續說道:“我父母走得早,是我爺爺把我養大,每天撿一個一個瓶子供我上大學的,所以從大一我就開始做各種兼職,爺爺生日那天我剛好結薪,就想去給他買件好點的羽絨服,但沒想到在商場裡碰上了扒手。”
“偷我錢的是個女人,我發現後去找她討公道,卻被她倒打一把,說我耍流氓,我解釋什麼都沒人聽沒人信,這事還被當時圍觀的人拍了影片傳上網,輿論一邊倒,輔導員甚至找我約談。”
司嘉聽到這,又仔細地看他,好像有一點想起來了。
賀遇青也看她,給她肯定:“是你,後來幫我作了證,你還請我喝了一杯咖啡。”
當時司嘉的社交賬號已經有一定量的粉絲基數,這麼一發聲,這麼一站隊,風向不至於完全扭轉,但對當時的賀遇青來說,足以讓他放棄輕生的念頭。
“我雖然不知道你怎麼了,但當時是你告訴我的,沒什麼過不去的,也不要為不值得的人費心傷神。”
“今晚下雨,明天又會是豔陽天,所以如果可以的話,別不開心了,做個好夢。”
而這最後幾句似乎才是賀遇青真正想和她說的,一點一點,循循善誘,司嘉聽著,沒有急著給迴應,在半分鐘後才慢悠悠地開口:“他不是不值得的人。”
說完天邊一道閃電,劃破黑夜,醞釀了半天的雨開始下,雨珠砸在人行道上,濺起一陣灰,司嘉又撂下一句後會有期,然後拿起長椅上的東西,頭也不回地走了。
第41章 霓虹
◎抱她更緊。◎
但隔天並沒有如賀遇青所說, 是豔陽天。天陰著,灰濛的一片,像籠著層薄紗。
孟懷菁訂的是下午四點半飛芝加哥的機票。
母女倆在外面吃了一頓午飯, 然後有助理模樣的人上門, 幫著她收拾行李, 但說到底並沒回來太久,東西不多,也有些她帶不走, 就留下了, 而司嘉從始至終都環著手臂站在旁邊,安安靜靜的, 看著這似曾相識的一幕。
當年她和司承鄴離婚後, 也是這樣連夜收拾東西走的。
兩點十五分的時候,行李裝車, 孟懷菁把家門鑰匙交到她手裡,“冰箱裡還有你愛喝的藜麥牛奶, summer的狗糧櫃子裡還有一大包,我給你新買的幾套衣服估計過兩天到,地址還是填的這兒,你想拿走或者過來住都可以。”
司嘉接過, 點了點頭。
孟懷菁本來想讓她送到這兒就行,但司嘉堅持要跟她去機場,“我想再和你待一會兒行麼?”
她語氣平靜, 沒有三年前的哭求, 但孟懷菁心口還是堵得慌, 她又何嘗不想帶司嘉走。
只是她不能。
一路無話到機場, 偏又是城西的那個國際機場, 她曾和陳遲頌到過的地方,人來人往的安檢口、值機區域都不陌生,那晚的燈火好像還亮著,坐過的候機室佈局都差不多,孟懷菁沒察覺到司嘉的情緒,她捧著一杯熱茶,眉眼浮著一層淡淡的疲憊。
司嘉在廣播第五次播到安全提醒的時候,劃開手機,點進微信,那裡有陳遲頌這兩天打來的無數通電話,發來的無數條訊息,說要跟她解釋,說想和她再聊一聊,說不想分手。
最後一條是今早凌晨三點多發來的,只有兩個字:【求你。】
指腹撫過這兩個字,長久地看著,眼眶發澀。
可是為什麼不來找她呢。
直到廣播終於播報到孟懷菁的班次,思緒被打斷,孟懷菁放杯起身,抬手抱了抱司嘉,“媽媽走了。”
司嘉看著她,沒說話,只點頭。
孟懷菁又說:“我走了之後,把衣服穿厚點,早點睡不要熬夜,出門注意安全,這兩天下過雨後還會降溫,照顧好自己。”
“嗯。”
“媽媽儘量……趕回來陪你過年。”
“那我等你。”
孟懷菁用輕微的哽音嗯了一聲,然後像是不想在她面前失態,拉過行李箱就往登機口走,一次也沒回過頭。
司嘉就這樣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慢慢消失不見,又過了會兒,才調轉腳步往航站樓外走,只是轉身的剎那,沒注意到百米之外的出站口,走出的一道熟悉身影。
-
外面的天已經有點夜幕降臨的味道,黑壓壓的,又像是憋著一場雨,將下未下,至於到底是哪種,司嘉不關心,她低頭在手機上叫車,但訂單剛生成,面前的稀薄光線就被人遮住。
下意識地抬頭,看一眼,又低頭。
完全一副比生人還生的模樣,李今朝看笑,但仍雙手插兜,一副不疾不徐的樣子問道:“孟阿姨走了是麼?”
她不予理會,他就自顧自接著說:“本來想送送孟阿姨的,沒想到去醫院換了個藥耽誤了。”
司嘉這才抬眼看他,他額頭上還貼著紗布,右臉的淤青還沒消乾淨,在人來人往的機場門口頻頻引起側目,而後把手機放回口袋,極具嘲諷地朝他甩兩個字:“活該。”
李今朝聽著,不怒反笑:“但是值了啊,能讓陳遲頌這個好學生記過,保送資格也沒了。”
“李今朝!”
他似乎就愛看她生氣的樣子,好過那副永遠對他愛答不理的樣子,不以為意地笑,朝右前方抬了抬下巴:“車取消了吧,我送你回去。”
那兒停著一輛洗得蹭亮的奧迪。
司嘉說用不著。
李今朝卻置若罔聞,揚手按一記遙控,那車閃了下,緊接著他徑直往司嘉身邊走,司嘉退,他就步步緊逼,司嘉警告地壓低聲音叫他名字,他就在下一秒直接伸手攬住她的腰,力道緊得動彈不得。
司嘉有些吃痛地皺眉,朝他吼:“李今朝你他媽的放手。”
剛想用手肘頂開李今朝,他卻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手臂,順勢握住,然後斜下腦袋,湊到她耳邊低聲說道:“知不知道你媽現在後院著火,知不知道她被人陰了,常勝將軍的招牌都快被砸掉了,你今天跟了我,我回家和我爸說一聲,這筆生意就成了,孟阿姨就不用焦頭爛額了,以後的合作也都好說,嗯?考慮一下?”
司嘉聞言所有的動作一滯。
所以孟懷菁說的工作出了點問題,就是這個麼。
她對這些並不關注,印象裡也只知道孟懷菁事業有成,每個月都會往她卡里打一大筆錢,卻從未設身處地地想過孟懷菁打拼的環境有多少人虎視眈眈,一個離了婚的女人又要有多大魄力才能在異國走到今天這步。
她也只看到了孟懷菁的光鮮亮麗,從沒問過她累不累,和別人有什麼區別。
甚至還要怪她利用自己。
想到這,司嘉自嘲又無力地笑了笑。
李今朝見她掙扎的力氣明顯一收,整個人像丟盔卸甲般,也勾唇角,“而且現在應該沒人有功夫管你。”
他的唇就快要擦過她的臉頰,司嘉狠狠別開臉,呼吸起伏著。
周圍經行的路人也只當他們是正在鬧彆扭的小情侶,匆匆一眼,就忙著各自趕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