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法則》第五十五章:諸惡終結的未來
詭譎的紫紅色天際被遭受封印的極光陣式給覆蓋,上億互相交疊的流光神秘圖騰就這樣定型在空中,形成一片壯觀的奇景,如果不去追究那陣式本來的用途,它可謂美得令人窒息。
在草木生命力皆盡枯萎的異界孤島上,僅有兩個具有獨立意識的存在。雖說數目是二,卻只有我一個屬於人類,另外一個則不知道該歸類為何,鬼怪嗎?如果真有鬼怪,它們估計也不會想承認祂是同類。
大家好,本人正是如果再不行動就要被切成兩截的蒼玄是也。嗯,加上一個平常沒有用過的語尾助詞就會感覺自己很從容呢,那麼佯裝悠間的內心獨白就此告一段落,接下來就看著我豁出一切吧!不,豁出一切只是形容,我並不希望連命都豁出去。
對手是依附在黑琴理繪屍身上的,未知法則部分本體。
經過方才的交手……或者說經過單方面的捱打後,我多少弄清楚了祂的能力。
我能斷言,即使是萬全狀態的黑琴理繪,也無法成為祂的對手。原因不是很複雜,因為之前高掛於空中的祂,所放出的每一擊都足以顛覆這個世界所定義的「破壞」之極致,祂的極光連同物質的概念都能完全否定——隨便一招都足以吞噬黑琴理繪最強攻勢,那女人怎麼想都沒什麼勝算。
不過很可惜,祂所使用的普通攻擊手段對我並不管用,因為時間控制絲毫不管招式威力強弱,效果全都一視同仁,換言之祂掛在空中的全部招式,在我眼中皆與隨便一把手槍中射出的子彈相同,全都毫無意義。
至於祂仿造出與我相同型態的薄刀後,又是另外一種形式的戰鬥了。祂的刀法並沒有多麼了不起,與影子一比簡直像是孩子的玩耍,理所當然也及不上我——話雖如此,我卻仍是如此狼狽的被轟飛這麼遠。
祂的刀不算快,卻很詭異,能夠在超越人類肢體所能彎曲的角度發動斬擊,並且刀勢極其霸道,光是接下祂的一刀,從中滲透而來的勁道便能使我半條手臂喪失知覺,捱上兩刀,下場就是我的白色薄刀被擊碎,並且落得這幅後果。
「……呼。」我望著祂那緩緩步來的身影,那陣腳步聲就是死亡的倒數計時,在時限內我若沒有抵抗的手段,我的人生遊戲就會在此宣告終結。
——幸好,抵抗的手段早就想到了。
雖說是孤注一擲,不過至少並非無計可施。
那個方法就是,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我要使用與祂相同的力量,既然黑琴理繪辦得到,那就沒道理我辦不到。
將不確信的自信以牽強的想法補強,為了提高成功機率,穩定精神層面的動搖是不可或缺的,隨後我將提取咒力的意識探入自我精神內,尋出被自己封印的未知法則本體,並且試著從中拉出它的力量——
我感受到,視野被祂的陰影遮蔽。
來吧、來吧、來吧!
下一秒,猶如預定套好的戲碼,祂的刀刃對著尚未好好爬起身的我,直直劈下!不容許閃避的氣勢與不容許抵擋的威力——在剎那間被時間之盾給彈開!
「禰給我滾回禰的世界吧!少來阻礙我!」與此同時,我解除時間之盾並一躍而起,右手瞬間凝聚成形的白色薄刀閃動著極光色調的異常鋒芒,斜斜斬出!
蘊含著法則之力的——極光色一閃!
我的刀速,可不是祂的刀刃被彈開後,那傢伙還能追得上的。
而且這刀的威力與速度,全是我方才的數倍之上!如果祂一面撕殺一面分析我的能力數值,那麼我這一下絕對會遠遠超出祂的認知吧!
「——颯!」
俐落斬斷骨骼與肉體的切割聲響起,祂感知到危險的及時反應,至多隻能避開要害——黑琴理繪那具身驅的左半身,自鎖骨被我斜斜斬斷!整條左手臂連同半邊肺葉立刻被這刀帶走!
然而我可不會就此停手,對人類而言是致命傷的重創無法等同於祂的致命傷,因此我再度自精神深處被封印的領域中,強制從中拉出它那股純度極高的力量——與其說這是無雜質的精純咒力,不如說這與普通所見的咒力,在本質強弱上屬於不同次元。
好燙!好燙好燙好燙!我咬牙強行扯出法則之力,導致面板內側的溫度狂飆、大腦彷彿沸騰般,視野迅速暈開、重組,迴圈系統中彷彿被灌入數不盡的細針導致呼吸困難,連精神都險些被不該握有的高次元力量併吞。
即使失去手臂與部分內臟,祂仍不為所動,連眼皮也不眨一下,隨即祂右手的刀刃斬了回來!
——不過。
鏘!刀刃交擊,兩道互相抗衡的絕大咒力激盪出無形的震波,周遭枯槁的枝幹因此嘎吱作響,我咬牙格開祂這刀後,甩出的刀氣在死氣沉沉的地面上切開一道斷崖般的裂縫!
憑著在刀刃上灌注法則之力,此刻的我已不會輸給那傢伙的蠻勁!
「——」突然間,祂以人耳難以辨識的頻率低喃著,那依舊是我無從理解意義的聲音,但我卻從中感受到句子內蘊含著異質的咒力。
不知道怎麼回事,「嘖!」祂的動作驟然加快,下一刀呼嘯而來,我以時間之盾企圖擋開,可是祂不知道以什麼方法觀測到了時間之盾的顯現,並繞開時間之盾的展開範圍繼續追擊,逼得我不得不以刀抵擋,硬是把我進攻的氣勢壓制住!
「嗚……!」我忍不住呻吟,祂的刀比方才又沉重上好幾倍,那傢伙雙瞳化為全紅的狀態,祂低喃的咒文多半是向法則本體借用更多的力量吧!別怪我只能得到這麼膚淺的解答,畢竟我可是在思考的同時與祂又以刀交擊了數十招!
從兩人交鋒中所迸發的刀意,如流彈般肆虐孤島!刀氣銳利的切削著大地,半徑百米內已無林木能存在,枯涸大地上留下無數深不見底的刻痕。
沒有破綻,攻不進去!我的所有動作都被祂看穿,祂的每招都像是我的鏡面反射般,以相同的套路、相同的出刀方式與我抗衡!這傢伙……不止是模仿我的刀刃,甚至還模仿了我的刀術!
交手四十秒,與祂的每一刀相抗都帶給我莫大的壓力,而我為了不陷入劣勢,便絲毫不管身體所能承受的限度,肆無忌憚的持續抽取法則之力!
嘴中滿溢打亂呼吸的腥味,是大量的血液,只有內臟出事才會從食道湧上這麼多血!這代表我的身體內部早就殘破不堪,不過我卻遲遲沒有察覺到。
手腳的末梢神經慢慢麻痺,身體卻仍自動殺出極光刀舞!這可不算好事,只能說身體已漸漸趕不上我提取出的力量。體內異常的高熱緩緩消失,但這隻讓我感到更不妙罷了。
「……咦!」不知怎麼的,手腳冷不防地一僵,下一個畫面是我就此被祂的強勁咒波給掃飛,「哎呀哎呀哎呀?」不可思議的,重重摔在地上並不覺得痛,但是我身下蔓延出的那片鮮血怎麼看都很不妙。
在剛才的交手中,我已被傷到這個地步了嗎……好似是別人的事情般,我冒出的感想輕飄飄的,腦內像是有一部分被麻痺掉,至於更不妙的事情我立刻就體會到了。
……身體、動彈不得!
祂就要來了!不能動也得動!我豈能在這種地方降下人生的帷幕!我的意識瘋狂掙扎著,說到底,禰這傢伙究竟算什麼!莫名其妙半路殺出來,如果沒有禰,梅雪也不會落得那般下場!全都是禰這怪物害的!禰算什麼?憑什麼從我身邊剝奪一切?去死吧、消失吧!禰這種東西,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存在啊!
黃河般氾濫的殺意泉湧而上,掩蓋過痛苦的知覺與死亡的預感,在我意志的激烈鞭策下,四肢還是連抬都抬不起來……快動!快給我動啊!
正在此時——
「兒子!就說不準死了!」「阿玄你個白痴!」「幹你媽的啦!」
伴隨漫罵聲,母親偏偏挑這個時機解除了死域,她與小寒和阿莫才現身不到半秒,便爆出不怎麼文雅的句子,尤其阿莫根本整句都是髒話,至於影子與愛麗絲則沒有多說什麼,但也對著祂展開——
糟糕,不知道何時該從死域中回來的母親,十之八九是受不了乾等而領著大家殺出來了吧!
發現威脅增加的祂緩緩轉身,「不行,快逃開!」我聲嘶力竭地大吼,在祂轉過身去的瞬間,祂勢必會對他們發動超出人類認知的範圍攻擊!就連小寒也不可能抹滅得掉祂的招式,所以我絕不能失誤,要好好掌握住祂發招之時,用時間控制來封死祂的毀滅性招數!
——忽然間,我發現母親他們好像並沒有打算真的攻上去?我則在注意到這點之際,搞懂了他們的用意!
因此,我誓死將自己的餘力全數榨取出來,賭上自己與在場所有人的性命,喚取奇蹟的迴應——
「動不了?這無非是……純屬、虛構……!」
無論手段如何,此刻我只需要讓身體執行命令的結果!
假設身體自己動不了,那就用咒術去控制這具身體!
——這可是我的夥伴們賭上性命,瞬間吸引那傢伙轉過身去分神,替我爭取的唯一機會!
強迫罷工的身體向祂掠去,「哦啊啊啊啊!」賭上全力的我霎時放出數十刀,極光色的刀刃軌跡在我眼前漫開,這刀路連我自己都難以捕捉。四肢猶如被替換為機械般無感,三半規管產生爆裂的錯覺,心臟傳來緊縮的痛苦,我知道自己正在逾越身為人類的極限。
借來的法則之力過於強大,給予我的負擔也無從估量,多使用一秒靈魂都有如被燒灼般,腦內被無限大數以上的惡意與殺意塗滿……我能輕易想像到過度濫用這股力量的後果。
來吧,究竟是我會先殺死禰,還是我的精神會先被啃噬殆盡而自滅呢?
答案淺顯易懂。我瞪著眼前被極光刀路正面命中背部的祂,連同骨骼與內臟徹底穿透的刀意,使祂的軀體逐漸延著銳利的切割線碎開。
——成功了。
如果是黑琴理繪本人,那麼即使分神也絕不會對我失去戒心,不過祂對這方面的知性似乎有所不足,才會產生如此致命的破綻。
祂的肉體沿著切割線化為碎塊滑落、四散,連腦袋也不例外,精疲力竭的我將這幅景象烙印在眼底,確認祂的消失後,這才終於放鬆。
精神再也掌控不了身體,我頓時失去連線全身的知覺。
雖說只是法則本體的冰山一角……不過沒想到,能夠取勝啊……
眼中的景象驟然歪斜、模糊,「咦?」自喉嚨發出不解的疑問,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我知道不受控制的軀體倒了下去,冷熱變得無法感知,即便如此我還是知道小寒他們已全都趕到我身邊。
於是,我預見了……名為蒼玄的存在之末路。
我知道那些夥伴們平安無事。
我也知道,這一切全都結束了。
漫長到令人抓狂的慘劇輪迴,至此結束。
而我早在「祂」現身時,便對「這一刻」有所覺悟。
已聽不見也看不見小寒他們的狀況。
「這樣,也不失為一個大結局啊……」
原來我也有保護大家的一天。在我的精神完全沉入虛無的海底以前,我發自內心的感到喜悅與驕傲。
話說回來,被我給保護什麼的……真是太好笑了,連我自己也想不到竟會有這麼一天。沒看到其他人被這件事情笑死還真是有點可惜,嗯嗯。
現實中很少有十全十美的結局,所以我對自己很滿意啦。
有失必有得,如果讓我與祂同歸於盡,能夠換取其他人的未來,那麼我肯定不會有半句怨言吧。
我深信自己造就了不錯的結局。
身為我女朋友的、身為我失職母親的、身為我夥伴們的——大家。
請別佇足在,生命消逝的瞬間。
?
死是種什麼樣的概念呢?怎麼樣算死?心臟停跳、呼吸停止就算死嗎?又怎麼樣算活?心跳持續、迴圈維持就算活嗎?
答案確實可能僅止於此,從普通的觀點來看,心臟停跳、呼吸停止就是死;心跳持續、迴圈維持就算活——明明如此理所當然,我卻渴求著除此之外的解釋。例如「即使某人身死,靈魂卻還是活在我們心底」的這種解釋。
追求這些答案,我是想獲得什麼呢?對於已經結束的事件與生命,我還想從什麼樣的道理得到安慰呢?即便思考出自己能接受的一套想法,那也不啻是自我安慰、自我滿足、自我欺騙。
因為無論我得到什麼樣的答案——逝去的死者都不會復生,現實層面亦不會有任何改變,最終只是白白浪費時間思索。
所以我接受了,生與死之間絕無可能重疊的事實,認清有人死去的真相。
好啦,鬼打牆的大道理stop囉。
為什麼我會思考這些呢?簡單一句話表示即為——「那傢伙」死了。
嗯?一定要我道破死者是誰嗎?不是喔,錯了錯了,我指的不是梅雪也不是黑琴理繪,我才不會玩這麼無聊的文字遊戲。看樣子身為第一人稱描述的後繼者,我還真不被信任啊。
嗯……什麼第一人稱的後繼者?我好像想到了奇怪的事情,不管不管,總之啊,要我明講也沒什麼不可以,我很樂意擔任道破真相一職。如果不想看見殘酷的事實,那就請把這段的「我」當成那個逝去的死者在發神經自言自語吧。
我所指的真相、我所指的死者就是——
蒼玄。
是的,蒼玄死了哦。我再說一遍,蒼玄已不幸身亡了。
看吧,假如我沒有道破這點,隱形的觀眾說不定就可以把我這段內心獨白當成是蒼玄的內心獨白,然後硬是把我所指的死者解釋成其他人。可惜當我揭開真實的面紗後,就是連那種幻想也一同消抹粉碎了。
所以說,有時候真相說不定還是不知道來得好嘛。
嗯?有人想知道我是誰嗎……?
「阿玄?在想什麼呀你!」
一道熟悉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是小寒,她不滿地嘟起嘴,「好不容易才回來,幹嘛牽著本小姐的手站著發呆呀?紅綠燈都要變紅了,是要不要過馬路啦?」真是合理又正當的質問,害我一時找不到藉口搪塞。
「抱歉,不小心走神想到其他平行世界的事情了……走吧走吧。」我的答覆微妙地難懂,連我自己都覺得答得不妥當。
「唔嗯?」「走吧走吧!」小寒偏著頭,而我則在她產生詢問的衝動前先推著她走,轉移她的注意力,因為解釋起來實在很困難。
啊啊……沒錯,就是那樣,在小寒開口叫我以前的那段獨白,都是我自己假想的內容喔!有沒有人被我騙到呢?沒錯,我就是死性不改的蒼玄!等等,這好像不太值得炫耀。
唉,反正請別當真,簡單來說那段獨白就是——以上純屬虛構。
對啦,其實我才沒死呢!我就是蒼玄哦。除了我以外還會有誰的內心這麼亂七八糟啊?真是的。
說來,有些事情必須好好交代呢。
?
——在八月事件的結尾處,我確實以為自己死定了。實際上也真的差不多死一半,全身上下從裡到外宛如成為傷口博物館般悽慘,連看不見的精神都被法則之力侵蝕得殘破不堪。
連死亡都已不再抗拒。
這樣的我,再度醒來是在四天後。
我睜開雙眼所見到的不是地獄,而是潔白的天花板。帶著不容忽視的乾渴,我轉動僵硬的脖子向四周尋覓水源,明明比起那股乾渴,更應該先確認這是哪裡、是什麼情況才對,可見當時的我腦袋還不夠清醒。
很快的,我的視線比起先找到水源,反而先找到了坐在我身邊點頭打著瞌睡的小寒,至此我的思路才逐漸清晰——我在某間醫院的病房中,躺在標準的病床上,全身上下扎滿繃帶與點滴,活脫脫像是另類的木乃伊。
而喉嚨那股猛烈的乾渴,估計是因治療傷勢時的麻醉產生的。我還擁有這點常識的事實讓我鬆了口氣,並冷靜的重新思索一遍至今發生的各種事件,還好沒有失憶什麼的狗血爛事發生。
雖然四肢看起來不像有缺少某一部分的樣子,但是遲遲沒有感覺令我有些不安,這代表我距離出院還要好一段日子,而且說不定得拿著柺杖練習走路什麼的。
這之後的事情大概能用雞飛狗跳來形容吧,小寒察覺我醒來以後欣喜若狂,前來探望我的阿莫也顯得很開心,小寒與阿莫兩人不再有彼此看不順眼的情況,可喜可賀、可喜可賀。收到訊息的母親則在數日後送來一張賀卡,賀卡的結尾處寫著她在整頓基金會內部的事情沒空過來,很符合她的風格。
從小寒的描述中我多少得知自己是從鬼門關前撿回一命,而且是在今天才換到普通病房,我對自己的生命力感到不可思議。話說,後來醫師對我的傷勢說明,簡直像是對慘死屍體的描述嘛。
那時,我沒有見到影子與愛麗絲,他們早已離開了。
那兩人沒有來探望過我,雖然小寒與阿莫對此忿忿不平,但是我認為他們並沒有錯,因為我與他們本來就只是短暫的合作關係,在此之上強求什麼反而不太對吧。
影子與愛麗絲,他們似乎打算在這地方生活下去,沒有回臺的打算。老實說那兩人我並不討厭,畢竟是共患難的夥伴,就此分別還真有些依依不捨,可是我知道現實沒有那麼簡單,無論是誰都沒有改變他們決定的權力,因此我也不打算去打擾他們。
再說如果是那兩個人的話,一定可以活得很精彩吧。
我能輕易想像到愛麗絲四處玩樂,影子滿臉無奈緊跟在後負責收拾殘局的模樣,想到那幅畫面我就不自覺的揚起嘴角,「嘿……真是有趣。」可惜那一定是與我無關的故事了。
「哈!既然知道阿玄沒事,那我也差不多該回去啦。」名為阿莫的輕佻化身用一貫的語氣說道,「你就慢慢住院,等自己身體好些再回去吧!雖然我們應該不會再見面了,你的未來也與我不相干,不過身為你曾經的大學友人——我勸你還是不要急著出院比較好。」
身為文字遊戲的佼佼者……應該算吧?總之我沒有放過他輕描淡寫帶過去的一句話,「等等,你要先回去我不反對,不過為什麼你要說我們不會再見面了呢?」我疑惑地發問,小寒似乎知道了他想說什麼,顯得沒太大興趣。
「嗯?啊啊,因為在你不醒人事的這四天內,我稍微跟你女友聊過了。你們似乎是打算迴歸平凡幸福的日常生活中對吧?既然要回歸沒有殺戮、沒有危險的表面世界,那就不能再與殘酷血腥的地下世界扯上關聯了。」苦笑的阿莫意有所指。
「阿莫,該不會你……?」我猜得到他的意思,卻仍追問下去。
「沒錯,我可沒回歸日常的打算,也沒有迴歸正常社會的本事,我的專長就是把活人切割再切割,所以此後我終生都會以殺手的身份活下去。」阿莫的眼神表示心意已決,不過他的說詞倒是還能讓我反駁。
也就是說他想致力成為殺人魔嗎?怎麼想都不妥吧!
「沒那回事,如果單純不知道在普通社會上自己能做什麼,那隻要現在開始努力去學習就好了,你不是也曾成功熟悉普通大學的生活嗎?那麼,要熟悉普通社會的規則應該也不至於辦不到吧?」我舔了舔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頓了半拍再續道:「再說,如果你迴歸到這一邊,那你就不是一個人了,連我們也可以幫你啊。」
阿莫搔了搔頭,露出有些困擾的神情,「不不,就算真是那樣……不管怎麼說,我都不會允許自己脫離至今為止身處的地下世界,因為跟隨黑琴理繪的那段時日內,我將數之不盡的人給殺害了,甚至連琪琪也是受害者,因此我與你們不同,我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的罪孽——這份罪孽才是我的精神永遠無法迴歸正常世界的主因。」
這才是他無法脫離地下世界的真正理由。
「所以阿莫,你這是……想贖罪嗎?」
贖罪之路無法讓死者復生,那些犧牲者也不會知道阿莫的贖罪行動,所以若是能冷靜分析的話——贖罪的意義也終歸僅止於自我滿足。我相信阿莫不會不知道這點,但是他卻仍然選擇走上這條我不會選擇的道路,坦白說我很佩服。
「沒那麼嚴肅,只是藉著贖罪之名繼續順從自己的殺人興趣來活下去啦。」阿莫隨性一笑,戴起輕佻的面具,「你也知道,我這人根本嚴肅不起來啦!掰啦!」
「這樣啊,那的確只好在這裡與你道別了。希望這輩子不會在報章雜誌上看見你的名字啊。」因為殺手的名字若是出現在報章雜誌上,那十之八九就是落網了吧。
「放心,不會有那麼一天的。」他自信滿滿,「最好是別再見啦!如果真的再相逢,恐怕就是你們成為我的目標之時,萬一真有那一天,也只能說是命運的作弄,可別怪我下手不留情哦?」然後那傢伙轉身,走向四人病房的出口。
「嘿嘿,你有本事拿下我們最強情侶的項上人頭再說吧。那就永別囉!」我在他離開病房前,無視同房其他三張病床上的病人,對他大聲道別。
「啊嗯,永別啦!」他頭也不回的對著我們揮揮手,隨即毫不眷戀地離開了這間病房。
他也將持續屬於他的、我所不知道的故事吧。
而我的慘烈冒險故事,沒意外就是迎向完結了。
以上,回想結束。
?
嗯,於是該交代的事情就是那樣了。
現在的我手腳已能自由行動,傷勢也恢復了九成。在昨日,我與小寒搭機返臺……手續部分很繁瑣,最後還是依靠違法的手段矇混上機,幸好沒有出什麼大問題,奉勸各位好孩子不要亂假造證明哦。
接著我們兩人回到久違的城鎮上,我第一件事就是與目前的監護人——叔叔嬸嬸見面,對我而言比起父母更像親人的他們很不高興,他們好像理解成了我擅自跟團出國遊玩、荒廢學業,我也沒辦法說明原委,只好把話題帶往「我交了以結婚為前提的女朋友囉!」的方向,並把有些怕生的小寒拉進叔叔嬸嬸家,用這個事實的龐大衝擊讓他們把腦力全花在分析現況上。
昨天的場面差點因此失控,叔叔嬸嬸從目瞪口呆變成對小寒堆滿笑臉的,小寒則支支吾吾,只能生硬的接下他們持續不斷的問題轟炸與熱情款待,我們還被迫在叔叔嬸嬸家待了一晚。真有趣,不過事後小寒沒有對我發飆實屬萬幸。
「好懷念呀,明明才離開一個月左右。」對於小寒的這句話我深表認同。
今天,小寒依然把馬尾綁在側邊,身上穿著稍嫌過大的白色上衣與牛仔短褲,外表看起來與普通的女高中生無異,然而她的經歷卻與那天差地遠——那是多麼殘酷的命運我已不想贅述,也不願去細想,但我可以保證,身為最終巔峰的她,在八月二十二日便結束了使命。
漫長的復仇之旅已然告結。
這次我的決心也沒有變——我一定會讓小寒交上朋友,獲得平凡的真正幸福。
現實層面而言,必然還會有諸多事情要慢慢習慣,可是我知道那對我們而言不會太過困難,我衷心期盼克服一切問題的那一天到來。
接下來,將是不再殺伐、不再緊張,平和安穩、悠間自適的日子。
在小寒家的鐵門前,我深呼吸了一口氣。從今天開始,我就要正式與她展開同居生活了,要說沒半點緊張就是騙人的,不過比起那微不足道的緊張,幸福的實感顯得更為明顯。
「對了對了,在一月時,本小姐有話沒說清楚對吧?」噠!小寒在自家門前輕盈的轉過身,面帶隱藏著興奮的微笑望向我。
「嗯?一月……」我機靈地想到,「啊,是說我單方面告白的事情?」
「嗯嗯!那時候我只有回答『嗯』,卻沒有明確的答覆呦。」
「唔哇,我還以為你那就是接受了……」我對她的這句話感到傻眼。
「呵哈!所以本小姐要重新說一遍哦!」小寒的語氣藏不住笑意,「請請請。」我多半預料到了她想說的內容,卻仍有些忐忑。
她不會突然冒出「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再見囉」這種話吧!
彷彿為了驅逐我的想像般——
「阿玄,我也愛你。」
——小寒笑嘻嘻地這麼說了。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抱在一起了,這時我與她的閃亮度差不多足以炸裂世界上所有的墨鏡吧!維持連隔熱紙也會被燒個精光的姿勢,「嗯嘎!」我與小寒兩人不約而同地將重心一傾,「碰!」撞開解鎖的家門,雙雙摔在玄關前笑個不停。這情景與其說是最強情侶,不如說是笨蛋情侶。
儘管忘卻殘酷的過去並不容易,儘管無法消抹曾經手染鮮血的事實——
但即使是這樣的我們,還是擁有能夠幸福的條件。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