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賓客散去,李老爺的書房傳出他憤怒的吼聲。
‘去把他倆給我抓回來!’
成玉站在陰影裡,目睹一輛輛車駛出李家宅邸。
接下來需要做的就只有等待,等待李家人將他們的小姐和陳致遠抓回來,不過經此一事,李家估計再也容不下陳致遠,或許還會舉家移民西洋,畢竟,遠方的戰爭快要逼近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不久前駛出李家的車都回到了原點,其中一輛正正停在李家大門口,車門拉開,一身狼狽的李明玉被李老爺拽出車廂。
她小臉蒼白,臉上的淚痕還沒幹透便焦急地尋找心上人的蹤跡。
‘阿遠!’
她看見陳致遠更加狼狽地被李家僕從粗魯地拽出車廂,剛出聲,李老爺從宅邸裡徑直走向他,揮起手裡的柺杖重重敲擊在他的膝蓋骨上。
清瘦的少年重重跪在鵝卵石上,縱使萬般狼狽,背脊依舊挺得筆直。
陳叔愧疚萬分,所以對李老爺憤怒之下的責罰也並未作出反應,相反站在一旁羞愧地低著頭。
成玉作為一個局外人將這一幕幕看在眼裡,迎上李明玉質問憤怒的眼神時,呼吸忽然變得困難。
‘知道錯了沒有!?’
李老爺走到她跟前,厲聲質問。
‘我沒錯!’夲伩首髮站:po1 8b v.co m
李明玉硬氣地梗著脖子,沒有半點悔意。
‘好,很好,從今天開始,所有人都給我盯緊大小姐,不許她踏出房門半步!’
李老爺氣極,吩咐下人將李明玉關進閨房,並將窗戶用木板牢牢封死。
當李明玉經過成玉身側,她幽怨的眼神像把匕首刺進他心裡。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成玉姐姐?’
李夫人帶著她走進大廳,成玉凝視著她的背影,心緒複雜。
‘陳叔,想我李家這些年待你不薄,我會給你一筆錢,從今天起,你就帶著你兒子離開李家吧,走得越遠越好。’
李老爺向來不會虧待自己人,即便陳叔的兒子做出這麼大逆不道的事,仍舊會大方地給予陳叔一筆錢離開寧遠鎮。
‘是。’
陳叔面色羞愧,知道自家兒子做了天大的錯事,在送走李老爺後,便帶著陳致遠回了家。
成玉走到李明玉房門前,猶豫半天還是開了口,‘明玉’
‘我不想聽見你的聲音,成玉,我恨你。’
她的聲音從門後傳進耳朵裡,語氣裡摻雜著怨氣。
成玉放下門上的手,垂眸,‘終有一天你會理解你爹孃的做法,明玉。’
她沒有迴應,只是門後又隱隱傳來她的抽噎聲。
今晚一別,就不知何時再見了,她或許會同她的爹孃遠渡西洋,在新的土地上尋找安身之所,至於他自己到時再說吧。
*
如成玉所預料到的相同,李老爺得知遠方的戰爭將近,於是吩咐著下人將所有行李打包運上李家的船,幾乎在短短半天內,原本富麗堂皇的李家宅邸便被搬空,什麼東西都沒有留下。
不過意外的是,李老爺竟邀請成玉同他們一起搭船離開寧遠鎮遠赴西洋,給的理由是近些日子李明玉因私奔被抓已經接連多日不見笑容,整日鬱鬱寡歡,身形也逐漸消瘦。
李夫人憂心李明玉做傻事,便邀成玉一同搭船,好能讓她開心些。
成玉正好在思索日後該去哪裡,既然李老爺和李夫人盛情邀請,他也就順水推舟應下。
只是,意外還是在李家登船離開的前一天發生了。
李明玉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從李老爺眼皮子底下逃了,待所有人發現時已經為時已晚,她已找到陳致遠再次打算私奔。
李老爺聞言當場氣暈了過去,李夫人分不開身,便讓成玉想法子將李明玉抓回來。
成玉別無他選,只好使了個小陰招,誣陷陳致遠偷竊了李家的錢財,還正準備帶著李家千金逃離寧遠鎮。
李家的名聲在寧遠鎮上極好,警署的警長聽聞此事,便派了許多人在寧遠鎮中搜尋兩人的蹤跡。
焦急地等待中,遠處傳來爆炸的轟鳴聲,成玉廢了些口舌勸李老爺和李夫人先登船離開,他晚些會帶著李明玉登船匯面。
李氏夫妻沒辦法,只好先聽從了成玉的提議,先登了船。
另一邊,警署派出去的人還是抓到了快要逃出寧遠鎮的兩人。
成玉以李老爺的名義讓警署的人給了陳致遠一頓教訓,他則強制帶著李明玉前往渡口,中途的拉扯中,他還是暴露了自己男子的身份。
‘因為我愛你!’
他抓住李明玉掙扎的胳膊,雙眼赤紅地傾訴了愛意。
李明玉楞住,鼻尖紅紅的抽噎著。
四目相對,她的目光停留在他喉間的凸起處,震驚無比。
也是這時,她的腦海湧入些既陌生又熟悉的畫面。
昏暗的房間、伏在她身上的男子、銅鏡裡半隱在黑暗的男子身體、肢體交纏時鼻尖盤繞著的、似有似無的荷花香,當所有細節交融,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你那晚我們’
她的雙手擋在身前,仍不敢相信那晚與自己歡好的人是成玉,而他,竟是男子。
‘無論如何你必須跟我離開寧遠鎮。’
他冷下臉,道。
她楞楞地被他抓著走了些許距離,倏然想到還在警署受罰的陳致遠,聽著遠方傳來的爆炸轟鳴聲,周圍的鎮民也在慌亂地擠向渡口。
‘阿遠還在警署,我不能拋下他!你放開我!’
男女之間的力氣懸殊終究是太大,無論李明玉怎麼掙扎都撼動不了半分成玉。
眼見遠處升起爆炸後的濃煙,她狠下心死死咬在他的手臂上。
成玉吃痛的間隙,她竟趁他出神的時候再次擠進擁擠的人潮,纖細的背影一點點地消失在他的視野裡。
‘明玉!’
他擠開重重人群,奈何周圍人潮洶湧,他被越擠越遠,眼睜睜看著有什麼東西從天上掉下來,正中警署。
轟——
周圍的地面與建築在劇烈搖晃,爆炸的轟鳴聲炸得他耳中一陣嗡鳴,視野裡,一座座建築燃起熊熊大火。
人群的尖叫聲、刺鼻的火藥味、竄天的火光、地上碎裂的鎮民的殘肢血肉繪製成一副可怕的地獄繪卷。
‘明,明玉’
‘明玉!!!’
他的靈魂歸體,發了瘋似地離開人群想要衝進被大火吞噬的警署。
‘明玉!!!明玉!!!’
他雙目通紅,一副癲狂的樣子打算衝進火海,然而,陌生且好心的鎮民將瘋狂的他一點點拽遠,嘴裡還在勸說他趕快離開。
‘不,不行!明玉還在那裡!我不能丟下她!’
成玉瘋了,眼看警署的樑柱坍塌濺起無數火星子,眼淚瞬間湧出眼眶,徹底模糊了視野。
‘明玉明玉’
他被鎮民抓著登上遠航的船隻,丟了魂兒似地站在圍欄旁,遠處的寧遠鎮已成火海廢墟。
‘對不起,對不起’
他重重地跪倒在地,用力抓緊懷裡還未來得及送給她的懷錶
如果他在最後一刻沒有分神,那麼明玉她也不會死在爆炸裡;如果他沒有陷害陳致遠,導致陳致遠被關進牢獄,那麼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對不起明玉,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
後來,成玉帶著愧疚與病弱的身體短暫活了三年,三年後的某個雪天,也是李明玉死在爆炸中的那日,他緊緊握著那枚還未來得及送出去的懷錶死於風寒。
臨死前的那一刻,他向上天祈求,用來生悲慘度世換取李明玉來生順遂安康。
然而,來生的李明玉,也就是沉明玉卻比來世的他晚生許多年,也因遇上來世身為鬼魂的他而頻遭黴運,不過這也恰恰印證了那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這,便是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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