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碼是把這些傢伙隔斷在下頭了。」我看著牆上好似潰爛傷口般的大洞心裡暗想著,只不過這一炸之下往上的路也斷了,我們只能另尋別的通道上去。
在走道左側我們遇上了火鳳他們,對面往醫療中心和武器庫的交口一小隊敵軍正與之對陣,頻頻探身射擊的身影中赫然有一人扛著sis,也難怪他們只能縮在牆後遲遲不敢冒進。露兒眼明手快立刻就是一槍,不偏不倚正打在拿sis那人握住槍把的手上,保護薄弱的手指當場碎裂,龐然巨槍脫手落下「咚」一聲把腳骨也跟著砸碎。我手左右一揮示意隊員從兩邊通道繞過去包抄,敵後卻先一步爆出成串槍聲以及爆炸火光,接著就見灰熊一臉殺紅了眼的模樣衝了出來,後頭跟著大約不到二十名隊員,個個也都渾身是血。
「你們怎麼也來了?」我驚問,心中已經隱約知道不妙。
「起居區兩邊通道已經淪陷,我們就這樣和敵軍一間臥室一間臥室地打到只剩下這幾個弟兄,黑虎、花豹都死了,我只有先退到上層來,帶足了彈藥再和他們拼。」
「下頭還剩多少弟兄?」
灰熊握著拳一臉糾結。「扣掉雄獅以外,我們大概是最後一批了吧。」
我心一沉,強做鎮定道:「別亂了陣腳,現在當務之急是守住這一層,把剩下的弟兄集合起來,再來做最後的一擊。」瞄了露兒一眼,心想上天真會這麼殘忍,故意選擇在我和她好不容易重修舊好的時候安排了我的最後一役,連一絲溫存的時間都不給我們嗎?
敵軍很快又出現了,從兩邊通往樓下起居區的走道一路殺過來,我們在所處的十字通道口就地散開還擊,藉武器庫就在旁邊之便,所有重武器紛紛出籠很快將對方擊退,不過激戰下免不了損兵折將,算一算身邊隊員已剩下不到五十個,而且一半以上都是帶著重傷,靠著恢復劑才勉強撐過來的。接著鬥魚部眾和其他幾批零散的隊員也陸續敗退過來,此時我們已經陷在由武器庫和醫療中心連線成的l型兩塊四方區域內,其他方向隨處可見都是敵軍,幸虧外圍的所有通道都只到這層為止,唯一通往頂層的通道是位在我們固守的區域內,否則這下可就真的無計可施了。
「大家聽著,現在還不到絕望的時候。」我鼓足了氣說道:「我現在立刻去指揮中心,啟動雷射防護網把敵軍一區一區全消滅掉,你們一定要撐著,死守住這最後一塊等我回來。」
這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連我自己聽了都覺得感動,露兒在旁更是面露讚賞之意。眾人意志激發銳不可擋地持續和敵軍周旋,風雨洶湧般的交火聲中我和露兒飛步移往上層。
有別於下幾層的錯綜格局,這一層的構造極其簡單,就只有我們現在走的這條和另一側被我們炸燬了的那條總共兩道出入口,中間連著一條橫向長廊,後面這一片是隔成一間間的各隊作戰室,對面一道電動大門直通作戰會議室,一路過去是所有的控制機房和指揮中心,最終一條幽暗走道往下直通孤懸在所有設施之外令人想到就發毛的禁閉室和懲戒室。我們上前按下開關,電動門左右開啟,足以容納全部人的作戰大廳空蕩蕩的,所有的螢幕牆也都一片空白,在四周圍明亮燈光投射下顯出一股不尋常的寧靜。
「怎麼會這麼安靜?」我立即心生懷疑,「照鬥魚講的,所有維修機器人應該都還在這一層忙著搶修,不可能一點聲音也沒有,難道是敵軍已經打上來了?」
「小心一點,現在什麼狀況都可能發生。」露兒道,端著槍和我往通往裡頭唯一的一道門移動過去,戒慎地按下開關。
映入眼中的是一片屠殺過後的景象。
我們第一反應就是分往左右一靠,舉起槍各就射擊位置,可是卻並沒如預期般發現任何敵人,唯一看到的只有遍地的維修機器人殘骸,以及倒臥血泊中死不瞑目的機戰隊員屍首,四下都是濃煙火花,所有的儀器裝置被掃射得一塌糊塗,好不容易搶修建立的對外防禦火砲當然也就沒了,怪不得那些鷲尾花部隊一下子全殺進來。
「是剛發生的事,火藥味還很濃。」我弓著腰舉槍四顧,瞄準器投射出的光點好像一隻紅色小蟲跟著在四壁遊移。「敵軍應該還在附近。」
「不是敵軍。」露兒撿起一枚銀色彈殼說道:「這是mg步槍的鋁彈殼,不是帝國軍的銅彈殼,下手的是自己人。」
「這……難道會是那個四眼田雞乾的?」我有點驚疑不定,心裡著實不敢置信那個人小話多又愛現的矬蛋竟然有這等能耐。
「這裡除了往指揮中心外沒有別的路,」露兒道:「是不是他,待會兒就知道了。」
走過漫長的空間來到唯一的出口,眼前一片空蕩,只有兩把沒了子彈的mg步槍拋在地上,證明露兒說的沒錯,前頭那場大屠殺的確是自己人乾的。由此處往前是一個t型的分岔,往左一道厚重鋼門連線通往禁閉懲戒室的幽暗走道,右邊是通往指揮中心的迂迴長廊。我端著槍領頭前行,在分岔處微微一停頓,一閃身衝入走廊,卻差一點被地下一大團東西絆倒。
我藉助跌勢一個翻滾起身,手上槍已牢牢指住那團東西蓄勢待開,定睛一看卻原來是一個人,虎背熊腰塊頭極大不說,身上穿的還是和我裡頭一樣的貼身防潮耐熱衣,只是已經又髒又臭破爛不堪,正是那個在加羅拉加島不按命令擅自行動,被露兒處以虛擬酷刑發了瘋一直關在禁閉室裡的蠻牛。
「他怎麼會在這裡?」我驚道,這才注意到對面和走廊反向的那道門是開著的。上前一探頸脈還在,只是捱了重手一下子爬不起來,朦朦朧朧的眼神瞧著我似曾相識。
「控制系統一壞,禁閉室的管制開關就自動解除了。」露兒有點不自在地回道。眼前之人是她命令下的受害者,雖然是為了捍衛紀律逼不得已做出的懲處,但親眼見到,心中畢竟不是滋味。
此時傳來一串槍響,聽聲音正是走廊盡處轉往指揮中心的方向,接著「磅啷」一聲槍支落地。
「在前面!」露兒叫道,和我一前一後快步奔去,各自以翻滾之姿切入轉角,看到的是完全意想不到的畫面!
鐵鷹背靠著指揮中心大門穩穩站著,一臉殺氣騰騰,騎士被他鐵臂從後緊勒著脖子,另一手拿著m1手槍從頭盔下緣伸入抵住下巴,鐵青的臉上盡是將死的恐懼。
我大叫:「鐵鷹,等一下……」他已經扣下了扳機,「砰!」一聲子彈打穿了腦袋但貫不破頭盔,腦漿血花全從下緣溢位灑滿了一身,騎士頓時像一團爛泥般倒了下來。
我氣急敗壞地用力一頓足,「你怎麼就這樣把他打死了?」
「你沒看到前面那場景?這傢伙把機戰隊員全乾掉了!」鐵鷹大聲道:「媽的要不是我反應快先一步把他槍打掉,現在倒在地上的就是我了你知不知道!」頓了頓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下,「媽的我看這傢伙一溜煙就不見了蹤影心裡就知道要糟,果然沒多久敵軍就大舉攻來了。我找遍整個基地,最後才在這裡找到他,可惜還是慢了一步,整個機房已經被他毀了。你看!他知道這裡的門上裝的是臉孔辨識器沒辦法破解密碼進入,還特地帶了炸彈,準備要炸開門進去對付指揮官呢。」說著伸手往門一指,上頭明顯裝著一枚圓盤狀的定時炸彈。
這玩意兒雖然沒有爆破隊用的液態炸藥威力那麼驚人,不過要破壞眼前這道門,同時再把我和露兒鐵鷹一起炸成灰仍然還是綽綽有餘。
我咬牙鼓了鼓面頰沒有答話,看著鐵鷹抬手把吸附在門上緣開合處的炸彈摘下,再瞧了瞧地上又一把mg步槍,心裡只有一股說不出來的難過,可是卻又夾雜著一絲難以捉摸的疑霧,這或許是因為我一直不願去相信和我最早相識的四眼田雞大矬蛋會是內奸,潛意識衍生出的逃避意念吧。就在此時一道人影從轉角出現,蠻牛微微顫顫漫步衝了過來,目露兇光地大吼:「你這個狗孃養的,我要殺了你!」我喉頭「咕」地一聲,心想他瘋是瘋了,可是心裡的仇還記得,這一下不是找我就是找露兒,卻沒想到他竟然是往鐵鷹撲去,一掌把他手上槍拍掉,兩個鐵一般的壯漢隨即扭打成一團。
「他好像已經分不清誰是誰了。」我退了幾步說道,手上槍舉起欲射,可是兩人在地上翻來滾去,根本找不到機會開槍。
鐵鷹大叫:「這頭牛交給我……」被蠻牛一記橫肘壓著脖子打斷了話,一膝將他頂開又道:「你們先進去找指揮官。」回敬一記短拳打得蠻牛鼻血飛濺,肚子卻也捱了對方手肘一下重擊。
「走吧,再遲就來不及了。」露兒道,把臉湊到辨識器前,「嗶」一聲門左右開啟,我們飛步搶進,後頭「刷」一聲門關上,打鬥呼喝聲就此隔絕。
指揮中心內琳瑯滿目的螢幕就像睡著了似地全部空白,露兒急切地走到主電腦前按了幾按,搖頭道:「沒用,全部失靈了。」
我急道:「那獨眼……不,指揮官呢,他是不是會有辦法?」
露兒點點頭,拉著我往最裡頭一扇門走去,此處沒有任何開關,只能從裡頭開啟。露兒把臉對著上方的影像接收鏡頭,一面拍著門一面叫道:「指揮官,你看得到嗎?快開門啊!」眼前一層層或左或右分開,原來這門中還有門,全部開啟後便成了一段甬道,此時彷彿有一種壓力,本來應該迫不及待要進去的我們竟不約而同放慢腳步,來到的是一間八角形大約七、八十平方公尺的密室。中央一座由地面連線到天花板的多角柱狀機體,由上面密密麻麻的晶體線路看來應該是一座前所未見的巨大電腦主機,周圍牆上一排一排全是提供散熱的曲形冷凝管,散發出的霜霧和主機上不斷閃爍的冷光形成了萬花筒般幻化萬千的絢麗空間,可是卻完全看不出來貝龍指揮官吃喝拉睡的地方到底是在哪裡。
這地方別說是我,就連露兒也是頭一回來,一時都被眼前的奇怪佈置困惑得說不出話,卻聽貝龍指揮官一如往常平緩沙啞地說道:「你們兩個終於來了。」
我們遊目四顧,可是哪裡有人?
「指揮官你在哪?」露兒手圈著嘴高叫道。
「我就在你們面前。」
「我們前面哪有人?」我急道,看著眼前巨大的主機,心想他該不會是躲在裡面吧?「我拜託你別玩了快出來吧,基地已經快失陷了,我們可沒心情和你玩捉迷藏好嗎!」
「誰跟你玩?」他的語氣粗了起來,依稀可以想像他在螢幕裡那副吹鬍子瞪眼睛的模樣。「我一直都在這裡,你們早就看到我了。」
「早就看到了……」我不自禁複誦著他的話,望著巨像般矗立眼前的電腦主機,只覺得腦袋裡一陣嗡嗡作響。
難道……
「沒錯。」主機上點點亮光隨著他的話聲閃爍,「我就在你們面前,你們早就看到我了,只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懂了!
那個吹鬍子瞪眼的猙獰老頭,原來只是個虛擬在螢幕上的形體,真正的本尊是眼前這具主機,整個基地所有的系統都是在它掌控之下運作的,它就好比是基地的大腦中樞,其餘電腦系統是由它衍生出去的神經分支,至於q、j、t,還有其他外部的自動硬體設施,則是形同它的手足四肢。
貝龍指揮官就是移動小島!
「你們懂了嗎,孩子?」
貝龍指揮官,或是該直接稱他為主機,用慈父般的語氣問道。
「難怪你從來不現身。」我喃喃道。
「真想不到。」露兒搖著頭退了幾步,「這樣說來,我們在島上的這些記憶完全是假的囉?你根本離不開這裡,更不可能上到陸地去,所以我們並不是什麼戰火餘生的孤兒,你也從沒有去到任何戰場將我們任何一個人救來島上,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假的,全都是你捏造出來的,我們根本是你在島上人工培育出來,再植入虛擬記憶的試管嬰兒,對不對?」說到後來話聲已經有點顫抖,顯然是難掩心中起伏。
驟然間發現腦中充斥的全是假的記憶,過去的一切事實上全是一片空白,換作任何人都不可能保持平靜吧?要換了是我,恐怕早把眼前掃射成蜂窩發洩了。
「錯了。」貝龍指揮玄之又玄地回道:「你們並非是我所創造,而是和我一樣,以已經完全的形體來到這世界,目的只是在創造不可測的未來。」
我和露兒異口同聲問:「什麼意思?」
「很簡單,我們都是這世界創造出來的產物,而它選擇了從中間而非從頭開啟我們的生命。孩子,你們腦中的一切和我所知如出一轍,並非是任何人捏造,而是這世界賜給每個人與生俱來的訊息,一段真實存在,卻沒有人經歷過,只能留存在記憶中的過去,這樣你明白了嗎?」
「這就沒錯了。」我恍然說道,眼神飄向露兒,見她默默閉著眼,臉上露出遲來的徹悟。
答案就和我在西摩達叢林山洞中和她所講的一樣,這世界是起始於遊戲開啟的那一個時間點,過去的一切遊戲中只有記載,投影在這世界便成了存在腦中的虛幻記憶,不管是誰,只要是這世界的一份子就逃離不了這既定的範疇,就算是眼前的超級主機貝龍指揮官也不例外。
不過這還是沒解答我們為什麼會來到這裡的謎團。
「那我們幾個呢?」我迫不及待又問:「我是指我,鐵鷹,鬥魚,還有其它一開始和我同在一個小隊的那些隊友們,我們又是怎麼來到這世界的?」
主機上一陣閃爍。「對不起,你這問題超出我的所知範圍,恕我沒辦法回答。」
我心一涼,默默暗歎了一口氣。
它不過和我們一樣,是附屬在遊戲世界下的一顆棋子,又怎麼可能會知道下棋的人要怎麼安排?
這恐怕是一個我永遠都無法知道的答案。
旁邊露兒很快恢復了平靜說道:「指揮官,你現在可以開啟各區的雷射防護網,把入侵的敵軍隔離消滅嗎?」
「沒辦法。」貝龍指揮官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我能控制的只剩下眼前這一個區塊,門外面的一切對我來說已經是完全空白。這一回對方可說是完全打在了要害上,先侵入外圍防火牆切斷監控系統,再用人工破壞掉全部的硬體線路斷了和所有系統間的聯絡,接著便大舉入侵,讓我連應變的時間都沒有。照我估計那些維修機器人應該也都被毀了,否則不可能到現在還是連不上任何一條線路。現在我就像是個既中了毒四肢又癱瘓的病人,只剩下腦袋和嘴巴可以動,已經是完全沒有抵抗能力了。唉,想不到這麼固若金湯的基地,竟然會就這樣毀在一個內奸手上。這傢伙心思狡猾計畫周詳,所有行動都巧妙地避開監視器始終見不著蹤影,絕對是比那個銀蛇還要更加危險的人物,可恨偏偏找不出來是誰。」
「不過這個危險人物已經死在外頭了。」我道,心中卻一點不覺得欣喜。
「已經太遲了。」貝龍指揮官語氣空洞地說著,「在對方侵入到控制機房的時候我已經啟動了自爆裝置,再過二十八分鐘這裡的所有一切就會化為灰燼,外面的指揮中心有一部秘密電梯可以直通山頂,那裡藏著一架救生飛艇,你們趕快搭著逃生吧。」
「不!」我突然之間熱血上湧,「下頭弟兄還在浴血抵抗,我們怎麼能丟下他們自己逃跑?」
「可是飛艇只能坐兩個人,你要怎麼帶他們走?」
「既然這樣,」我牽動嘴角一笑,「那就大家一起同生共死吧。」說完才想到,我死就死了,那露兒怎麼辦?望向她,只見她正以無比堅定的眼神回望著我。
那是一種只要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無論發生什麼都無怨無悔,就算是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的堅定。
我感動得不由自主伸出手和她緊緊相扣。
「露兒沒看錯,你身上果然是流著王牌戰士的血液。」貝龍指揮官的語氣好似是欣然見到一對晚輩結成佳偶的長者,身體閃爍一陣之後又道:「武器工廠停著一艘剛研發出的新一代巡曳艦試煉者號,裡頭的裝置已經完工,只是外頭還沒塗裝,上面的維修支架也都沒拆,敵軍的目標一定是優先破壞機庫裡那些即戰力的機艦和最底層的動力系統,相信不會去特別留意這艘停在地上根本沒下過水,外表黯淡又沒武裝的實驗品。你們突圍下到最底層,利用工廠內現有的武器炸開牆放水進來,啟動潛航就可以從炸開的缺口逃出基地,這是現在唯一的辦法,希望時間之神會眷顧你們。記住逃出以後全速脫離不要停留,爆炸的威力會把四方空間內所有一切化為烏有,到時海面上下一定也會整片翻騰起來,慢一步被捲入漩渦亂流就沒救了。分秒必爭,你們快走吧。」
露兒無言,怔怔瞧著眼前貝龍指揮官巨大軀殼,眼眶已然泛紅。
我輕輕在她腰間一託,低聲道:「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朝向貝龍指揮官筆直行了個軍禮,一轉身拉著露兒離開,將所有眷戀全拋在了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