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前,西焦市公安局刑偵支隊隊長司清簷帶領偵查小組偵破了一起十三年前發生在西焦市城郊的大型拐賣虐殺案,拐賣案主犯近十三年間多次興風作浪,卻因為極為謹慎機敏的反偵查手段,一次次逃脫警方的追捕。
司清簷自警校畢業後跟進此案多年,終於在這一次,親自給主犯戴上手銬,審訊室內,他從主犯口中聽到了親妹妹司清櫻的下落。
“司清櫻?
時間太久了,警官,我早就記不清了。
穿著雪白絨裙,頭上戴著個紅色小貝雷帽,眼睛很大的那個小女孩?
別說,似乎還真有點印象了,她手上戴著個價格不菲的手鐲,兩車人,偏偏她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就問了她的名字,本來想著要不要敲她家人一筆,後來還是放棄冒險,要不是我馬子瞧見她手上戴的東西,老子還不知道那手鐲價值百萬呢,奶奶的,那可是零幾年,她家裡人給她戴那麼貴的手鐲,也不怕丟了?”
“是不是這個?”司清簷手中捏著妹妹的手鐲,指節捏得泛白。
“你拿近點,離那麼遠,我怎麼看得清?”
司清簷沉著臉,“賀凱,我勸你別耍花招。”
“哪兒敢啊警官?只是這手鐲零幾年的時候就被我賣了,你們從哪找回來的?”
“這不關你的事,你只需要告訴我,你後來把司清櫻帶到哪了。”
“司清櫻……
哼,她啊,不聽話,整天吵著要找哥哥,你說我們怎麼可能幫她找哥哥呢?我是人販子,又不是你們這群衣冠楚楚的人民警察,她求錯人了啊。”
“別廢話。”司清簷語氣隱忍,眼神中卻已露出寒意。
“別急啊警官,我接下來說的事兒,你肯定感興趣,我把她手鐲取走,她就一直大哭大鬧,哭得嗓子都啞了還哭,老子覺得耳朵都快聾了,我有個兄弟吧,他是個精神病,受不了鬧騰,哪個小孩哭鬧,他就會把哪個孩子的衣服脫光丟雪地裡凍,凍到這些孩子不哭不鬧,呵,司清櫻也是踩在我兄弟雷池了,本來扔她進雪地只是想嚇嚇她,哪成想她竟然要跑?我兄弟氣急,直接抓過來就按在雪地裡打一頓,小孩子嘛,細皮嫩肉的……沒打幾下就不行了……啊!警官,你怎麼動手!”
司清簷動作迅速利落,賀凱臉上捱了一拳,衣領被揪著,整個人被提起來。
“畜生!”司清簷目眥欲裂,被緊跟其後的師傅奮力拖拽出了審訊室。
“司清簷!你冷靜!”
“冷靜?師傅,你告訴我我怎麼冷靜?你沒聽到他們這些畜生做了什麼嗎?清櫻當時才四歲,被陌生男人脫光衣服丟在雪地裡恐嚇打罵的時候,她該有多害怕?我不敢想,她當時多害怕啊?”
司清簷是被那個“死”字激怒的,但他不能允許自己相信司清櫻已經被殺死了,他絕不肯信。
可他不受控地感到恐懼,感到身體裡有什麼東西正在被悄悄剝離,他冷汗直下,好痛。
常勇抬手給了司清簷一巴掌,冷臉看著他,“你要是冷靜不下來,待會兒的審訊,你就不必再參與了,心裡再憤怒,表面上你也得給我保持淡定,司清簷,這麼多年,你從來沒有那麼失控過!”
司清簷臉上是從未有過的灰敗。
常勇自十三年前接到此案就一直跟進,司清簷自小到大隔三差五就往警局跑詢問案件進展,從小立志要成為警察找回妹妹,後來也確實說到做到,司清簷幾乎是他看著長大的。
這孩子從小就聰穎,向來成績優異,當年從警校畢業時在警界已可謂是新生代裡的一大風雲人物,他肩上揹負著找回妹妹的擔子整整十三年,其中苦澀是常人不能體悟的,苦苦追尋妹妹的堅持、毅力和擔當,也是許多人望塵莫及的。
司清簷一直處於揪出案犯找回妹妹的備戰狀態,他對一切犯罪者的冷臉和不容情,都是因為內心深處對犯罪者的深惡痛絕。
從業三十多年的常勇每天看著這個時刻繃緊神經以高敏銳度洞察一切的年輕人走進警局,心中都常常自愧不如,縱使他年輕時,也不曾做到如此地步。
司清簷向來冷靜,從未這樣情緒失控過。
常宇並非不知道司清簷是為什麼失控,支撐他活下去的救命稻草是找回妹妹的希望,若是追尋了十三年的希望突然間落空,無異於抽筋剜骨。
很多時候,常勇總覺得司清簷平靜而克己的外表下,是隨時都會崩塌的內裡,他這十三年來,每一天都在為妹妹司清櫻而活。
“清簷,你之前已經做的很棒了,拐賣案主犯已經被你抓獲,這些年的努力都沒有白費,順藤摸瓜,找到你妹妹只是時間問題,你窮追不捨抓賀凱那麼多年,難道只是為了打他一頓?好好想想你這些年的堅持是為了什麼,冷靜下來了,再進來。”
***
“警官,你對這個司清櫻,似乎很上心啊?”
常勇看了看一旁已冷靜下來的司清簷,對賀凱道:“老實交代你的事,閒扯什麼!”
“好好好,關於司清櫻,我再想想,對啊!她好像沒死,應該是被我們丟下車了吧?”
接下來的幾次審訊,司清簷眉目冷硬,無論賀凱說出什麼,他心中再驚濤駭浪,表面上都巍然不動、面不改色,只是每天像行屍走肉,有時候抵達警局,同事會發現向來體面而冷酷的司清簷居然下巴鬍渣都忘了刮,整個人眼神空洞,盡顯頹喪。
像一面岌岌可危隨時都會倒下的頹牆,每個人路過時都覺得它要傾倒了,可它卻又偏偏那麼頑固地立在那裡。
賀凱充滿戲謔的迷惑性回答令司清簷近幾個月來備受折磨,一次次的希望落空讓他接近崩潰邊緣,賀凱的報復奏效了,司清簷幾乎理智全失,腦海中無數次預見他將子彈射進賀凱腦袋的場景。
但賀凱死了,他就再也找不到自己妹妹的下落了,司清簷只能強迫自己壓下掏出槍抵在賀凱腦門上的強烈衝動,一次次冷靜地和賀凱鬥智鬥勇。
直到昨天,他瘋了一樣以非常規手段撬動了賀凱的口,馬不停蹄來到這裡,尋找未知的結局,接他的妹妹回家。
此刻,司清簷看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孩,高懸的心終於穩穩落下來。
原來這麼多年以來,司清櫻一直離他那麼近,只是人海茫茫,想找到一個人簡直無異於大海撈針。
在西焦市隔壁市的一個小城學校裡,他終於找到了她。
在局裡看到司清櫻如今的照片資料那一刻,他就隱約覺得,這一次的希望不會再落空。
司清簷抬手觸控妹妹的腦袋,就像小時候那樣輕揉。
他面龐映著褪去黑暗後清晨的光輝,聲音沉穩有力,有著令人心顫的誘人蠱惑氣息,“清櫻,跟哥哥回家。”
他五官深邃英挺,分明是很冷酷的長相,唇角勾起一抹笑看向司清櫻時,眼神中卻是無盡溫柔。
何秧仰頭望著眼前這個用陌生的名字叫她的男人,看到他左眼下,有一顆淡淡淚痣。
何秧從沒見過笑起來這樣好看的人。
她呆呆看著,只覺得自己忽然進入了一場這世界上最美妙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