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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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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兩口一走,馬平賣女的打算也跟著破滅了。

他捂著因流血而發涼的手,厭惡地掃了眼半路殺出的齊聲,又面色陰狠地盯向了周梅梅和逢春,怎麼都咽不下心頭的惡氣。

他拿齊聲姚春娘沒辦法,沉著臉和逢春道:“今天晚上老子如果沒在家沒看見你的影兒,老子明天就把你綁了賣給村東的老瞎子。”

逢春聽見這話,死死抓著周梅梅的衣裳,怕得直抖:“梅姨,我、我不想跟老瞎子過。”

周梅梅不是逢春爹孃,早料到有一天馬平會上門來抓逢春回去,可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突然。

她捂著痛得麻木的腰,望著馬平,竟還能擠出一個嫵媚的笑:“老馬,你反正要賣女兒,賣誰不是賣,不如把逢春賣給我算了。”

馬平正在氣頭上,並不吃她這一套,他不屑地冷笑一聲:“臭寡婦買女人,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做夢去吧你,你給金山老子都不賣!”

周梅梅放低身段得了這麼個迴應,氣得翻了個白眼。她還想爭幾句,又聽馬平威脅道:“你要敢攔著這死丫頭不讓她回家,我把你這沒爹沒孃的也一起綁了,扔糞坑裡淹死。”

他扔下狠話,不再多留,舔了舔因失血過多而發乾的唇,捂著手臂的傷口,陰著臉擠開人群走了。

禍精一走,院子裡很快安靜下來,裡外圍著的人又站了一會兒,高高在上評了幾句,見沒了看頭,揹著手也漸漸散了,留下院裡四人面面相覷。

馬平的話不過是沒本事的威嚇,可逢春卻把他的話當了真。

她看著馬平離開的背影,緩緩鬆開了周梅梅。周梅梅一愣,猛地抓住她的手:“傻姑,你不會真想跟馬平回去吧?”

逢春低下頭,聲細如蚊音:“梅姨,我不想你被糞坑淹死。”

周梅梅猜到她想做什麼,勸道:“可你現在回去,會被你爹打死的!天下沒有過不去的坎,你留下來,姨和你一起想辦法。”

可逢春彷彿一下子變聰明瞭,她抬起頭,衝著周梅梅擠出一個笑:“他不會打死我,他還要把我賣給老瞎子呢。”

父母之命,天底下的女人最無力掙脫的枷鎖。姚春娘看著逢春和周梅梅,想說些什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因為姚春娘很清楚,如果她是逢春,除了順從馬平,也沒有別的路可走。

逢春天真道:“梅姨,我不想你死,我也不想嫁給老瞎子。”

她說罷似乎也覺得自己這話好笑,尷尬地憨笑了笑。

她自顧自撿起鋤頭放回屋裡,又拎出一桶水把地上的血衝乾淨了,來來回回跑了幾趟,準備把這收拾乾淨就離開。

姚春娘不放心,她看齊聲褲腿沾著泥,猜到他是從地裡趕過來的。她對齊聲道:“你先去忙,我等會兒來找你。”

齊聲搖頭:“我在這等、等你。”

聽見這句話,姚春孃的心忽然就穩定了下來,她抿唇笑笑:“好。”

周梅梅被馬平用硬實的柴棍砸傷了腰,沒傷到骨頭,可背後卻也淤紅了一片。

姚春娘把周梅梅扶進屋裡,讓她躺床上給她擦了藥。姚春娘叫住忙裡忙外的逢春,問她:“逢春,你真打算回去嗎?”

周梅梅趴在床上,同樣擔憂地看著她。

逢春悶悶點頭。她關上門,開啟櫃子,脫下身上週梅梅給她的衣服,換回了自己第一天來這兒穿的那身打滿了補丁的衣裳。

看樣子是打定主意要回去挨馬平的揍了。

逢春慢吞吞在床邊坐下來,看了看站著的姚春娘,又看了看疼得滿臉汗的周梅梅,擔心道:“梅姨,是不是很疼?”

周梅梅擺手:“死不了。”

逢春“哦”了一聲,她拉開窗簾,讓沉落群山的黃昏照進屋子,又從懷裡掏出帕子給周梅梅擦了擦汗。

擦完,她依依不捨地坐了一會兒。屋內靜悄悄的,叄個人都沒說話。

最後還是逢春打破了寂靜,她把手裡的帕子放在周梅梅枕邊,站起身來小聲道:“梅姨,春娘,我回去了。”

逢春害怕馬平,可她也清楚,她是曹秋水的女兒,馬平也永遠會是她爹,她總要回去,她逃不掉。

沒有哪個像她一樣的姑娘逃得掉。

她囑託周梅梅:“我走了之後,等你傷好了,要記得要給我的花澆水。”

逢春不哭不鬧,彷彿認了命。倒是周梅梅紅了眼睛,她知道自己沒本事護住逢春,也留不住人。

平日百般嫌棄,這時候都成了不捨,周梅梅擺手:“知道了,去吧,你要是真被馬平打死了,我夜裡去把你家房子點了,燒死馬平給你報仇。”

姚春娘聽得不是滋味,卻無可奈何。

叄個女人擰成一股繩,也救不下一個要被當爹的賣掉的女兒。

世道就是這麼荒唐。

離開周梅梅家後,姚春娘陪齊聲去地裡拿了農具,和他並肩走在回去的路上。

兩人的關係如今已經不是秘密,姚春娘也不再隱藏,她大大方方抓著齊聲的手,半點不避人。

不過此時她人雖在齊聲身旁,心卻遊離到了天邊。

她忍不住擔心逢春回去後捱打怎麼辦,一時又想起之前那非要認齊聲作兒的瘋夫妻。

齊聲見她心不在焉,叫了她一聲:“春、春娘。”

她沒應。

於是他又叫了一聲:“春、春娘。”

“嗯?”姚春娘愣愣回過神,仰頭看他。

她眉心無意識地皺著,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齊聲握緊她的手,安慰道:“別想、想了,有些事,你沒、沒辦法。”

姚春娘頹敗道:“我知道,可是一想到逢春會被馬平賣了,我心裡就堵得慌。”

齊聲見她愁眉不展,慢吞吞道:“如果逢、逢春是個男、男人,也聰明,她可、可以逃,逃到別、別處謀生。”

先不說男女的問題,姚春娘嘆息道:“可是逢春不太聰明。”

齊聲應道:“而且她還、還是個姑、姑娘,你之前說、說她家裡沒、沒人向著她,所以她一、一定會被馬平賣、賣給別人。”

這要換了別人,這話像是說給姚春娘添堵。可說這話的人是齊聲,他只是在用自己的話勸她不要為無力改變的事勞神傷心。

不過他頓了頓,又道:“除、除非……”

姚春娘扭頭看他,精神道:“除非什麼?”

齊聲淡淡道:“除非馬平突、突然死了,那逢、逢春或許就、就自由了。”

他面色平靜如常,彷彿不是在說誰該死,而是在說一件平日裡尋常無奇的小事。

姚春娘想過逢春去到別地過日子,也想過逢春找一個和她一樣的善良老實的小傻子一起過日子,但從來沒想過讓馬平死這樣的法子。

她大吃了一驚,眨巴眨巴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齊聲,喃喃道:“我從來不知道,你原來竟這麼的、這麼的……”

齊聲似乎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問題,他見姚春娘神色震驚得彷彿第一次認識他,不明所以地問道:“這麼什、什麼?”

姚春娘沉吟著憋出一句道:“這麼的張狂。”

齊聲搖了搖頭:“我不張、張狂。”

姚春娘見他不喜歡這麼說,牽著他的手幼稚地前後甩了甩,道:“義氣的張狂。你不知道,你今天衝出來攔下馬平的時候可厲害了,馬平嚇得動都不敢動。”

她問他:“你膽子怎麼這麼大,馬平拿著棍子都不見你害怕,那瘋瘋癲癲的夫妻兩抓著你的時候也不見你害怕,你可差點就被那夫妻兩抓走了。”

齊聲握緊她的手,認真道:“不、不會,我還要去、去你家提、提親呢。”

姚春娘想著還是後怕:“那兩夫妻看逢春看了半天不要,轉頭一眼就看上你了。”

她撇嘴:“他兩可真是精明,你長得又高又壯,脾氣還好,我如果是他們,我也想你給我當兒子。”

她說得不著調,齊聲卻沒反駁。

他垂眼看著腳下踏得平實的泥路,忽然開口道:“我小的時、時候,有很長一、一段時間都不、不會說話。”

姚春娘沒明白他怎麼突然提起小時候的事,她呆頭呆腦地問:“那你是多大的時候學會說話的?”

齊聲看她一臉茫然,想了想,緩慢道:“記不清、清了,可能是五、五六歲大的時候。”

他說完接著道:“春娘,你還記、記得你小時候夜裡遇到的那、那個鬼嗎?”

不等姚春娘回答,他又道:“那個鬼,可、可能是、是我。”

他話題轉得飛快,姚春娘起初還沒反應過來。

片刻後,她倏然睜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著齊聲,唇瓣囁嚅半晌,有些害怕地憋出一句:“齊聲你、你是鬼嗎?”

她說著,齊聲察覺掌心握著的手在動。他低頭一看,姚春娘正顫顫巍巍地打算把手從他掌中抽出去。

齊聲不知道她怎麼得出了這個結論,他抿了下唇,手指牢牢扣進她的指縫,抓著她不讓她亂動:“我不、不是。”

姚春娘掙脫無望,不滿道:“你以前嚇唬我,現在還佔我便宜。”

這話換來的是齊聲扣得更緊的手。

姚春娘任由他牽著,問他:“那你那時候怎麼在柳河村,大奶奶帶你走親戚嗎?”

齊聲輕輕搖了下頭。

他動了動嘴,似乎有千萬語想說,最後卻只有一句:“我走、走丟了。”

姚春娘吃驚道:“從梨水村走丟走到柳河村啊?”

記憶裡嚇人的小鬼突然長出齊聲的臉,壓在心裡的恐懼突然就消散了大半。姚春娘猜想著齊聲小時候走丟時那擔驚受怕的可憐巴巴的模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上來的可憐勁。

她放柔了聲音:“你一個人,又跑了這麼遠,後來怎麼找到回去的路的?”

齊聲見她誤會了,解釋道:“不是從梨、梨水村走、走丟的,是從雨寧村走、走丟的。”

“雨寧村?”

聽到這兒,姚春娘愣了一下。她此時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齊聲的弦外之音。

她記得,那對老夫妻就是雨寧村的人。

他們說他們的兒子是個啞巴,不會說話。

而唐英唐安姓唐,齊聲卻姓齊。

那齊聲……

姚春娘倒吸了一口氣,震驚之下,口不擇言道:“那對瘋夫、不是,那對老夫妻是你的爹孃嗎?”

齊聲平靜地點了點頭。

姚春娘拉著他站定,下意識扭頭看向了身後,好似想找到那老兩口早已離開的身影。

齊聲輕捏了下她的手讓她回過身,拉著她繼續往家裡走,緩緩道:“別、別看了,我不、不想認他們。”

姚春娘聽他這麼決絕,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問:“齊聲,他們是不是對你不好啊?”

齊聲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因為我小、小時候不會說、說話,他們被很、很多人笑話,說讀書人和大、大小姐生出的兒、兒子是個蠢、蠢啞巴。他們覺得丟、丟臉,就把我丟、丟了。後來遇到了奶、奶奶,奶奶就把我撿、撿回去了。”

他叄言兩語,語氣平淡,彷彿在說別人的故事,姚春娘卻聽得心尖尖一抽一抽地疼。

她之前還可憐那死了女兒女婿的瘋夫妻,如今想來,如果他們的寶貝女兒沒死,怕是壓根不會想起被他們丟了這麼多年卻不管不問的齊聲。

姚春娘又氣又心疼,罵道:“那你那沒良心的臭爹孃可虧大了。你現在勤奮又孝順,還是個有手藝的木匠,長得周正話也說得好好的,他們不要你,是他們沒這個福氣,活該變成老瘋子。”

她義憤填膺,把他狠誇了一通。齊聲卻搖頭道:“說得不、不好,結、結巴。”

姚春娘不准他這麼說,她抓著他的手塞進自己口袋捂著,擲地有聲道:“結巴多好啊,我就喜歡結巴,你不許說自己不好。”

齊聲心頭髮熱,他輕輕點頭:“嗯,不、不說。”

姚春娘說完,突然又想起一件事:“那小安知道嗎?我怕在她面前說漏嘴了。”

齊聲道:“知道。小安也是撿、撿的,是我在河、河邊的梨樹下撿的,她那時候太小、小了,還沒有名、名字,奶奶給她取、取的名。”

姚春娘萬萬沒想到會齊聲一家叄口人半點血緣關係都沒有,她驚得說不出話來。

好半天,才喃喃一句:“啊……難怪小安看你和看爹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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