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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為伊消得人憔悴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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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說了。」崔小曼開口阻止我:「我沒有相信你的理由。」

「崔小曼小姐……」

「請不要試圖說服我,我過得很好,我丈夫不是那樣的人。」

我不說話了,崔小曼的眼神很堅定,堅定到連我都開始懷疑自己。可是,不管怎麼想,胡小刀都是把崔小曼拋棄了,他現在還活著,沒有不回來的理由。我還想努力說點什麼,就看見謝泊生終於回來了,他是跑著回來的,全身沾滿塵土,氣都還沒喘上一口,就大喊:「劉白,快逃出去!嵞嵞醒了!」

我跟崔小曼都來不及反應,就感覺到一陣天搖地動。

「你、你做了什麼……?」崔小曼臉色煞白,謝泊生衝過來抓住我的手腕:「沒時間了,快走!嵞嵞已經醒了!」

謝泊生拉著我,我去拉崔小曼,地震越來愈厲害。我們跑到中庭的時候,房間正好垮了,橫樑與磚瓦散了一地,土壤裂開無數深溝。這是自九二一之後,第二次讓我害怕得腿軟的地震,兒時的恐懼一下子全被喚醒,這個如此安靜的村子,十多年來首次有了這麼大的聲音。

崔小曼跑過中庭的時候忽然發瘋似地大吼:「等一下!寶寶,我的寶寶!」

「等一下,你想幹嘛!」

「你放開我!我的寶寶還在裡面!我不能走,寶寶不能離開這個村子!」

「崔小姐,你別胡鬧,把自己的命保住要緊!」

崔小曼不聽,甩開謝泊生,發瘋似地往回跑。我還想過去拉她,謝泊生乾咳幾下,說:「劉白,先走吧!」

「欸?怎麼可以?」

「現在不走,就是三具屍體了!」

「可是……」

「你還想不想救你朋友了?快走!」

謝泊生大吼,我第一次聽他這麼大聲說話,怔住了。我也知道孰輕孰重,可是崔小曼什麼都沒有做,她被胡小刀給騙了,所以瘋了,要這樣把她丟下不管,我實在有些於心不忍。可謝泊生不讓我猶豫了,抓著我就跑,我回頭看著崔小曼的身影越來越遠,整個胸口都緊緊揪在一起。

我們兩個很順利地逃脫,一到村子外面,感受到的震動便小了許多。站在村口回望,原本就已經很蕭條的村子多數建築物都倒了,看上去更是狼藉。最讓人訝異的是,這個村子當真在移動,村口的兩顆石敢當,伴隨著地震正一寸一寸地遠離,扯出了一道看不出有多深的鴻溝。

我問謝泊生,你怎麼把那大烏龜弄醒的?他衝我笑了笑沒說話,我嘆了口氣,他怎麼什麼都不告訴我。我又問,烏龜會爬到哪兒去?謝泊生低頭看了下手錶,說不會太遠的,頂多幾十公尺。

我說,那崔小曼怎麼辦?

謝泊生說,總得等牠停下來吧。

我們於是站在雪中等,就只是等,什麼也不做,明明很冷,我卻感覺身體好熱。一轉眼,村口就隱沒在雪裡看不清了,鴻溝也寬得可怕,謝泊生看了一會,拿出手機打電話,他報告了地點跟情況就把電話掛了,說,救援很快就來了。

不久後,宛如災難片般的場景,直升機、救護車接連來到現場,不畏風雪,挺進幾乎全毀的村子裡。謝泊生在後面說,裡面有個女人,三十多歲上下,還有許多蠶,能救多少是多少……

看著搜救隊員爬下鴻溝,我才知道這溝是個很陡的斜坡,人還是下得去的,不過這不是重點。我問謝泊生,你們不是道士家族嗎?為什麼可以……謝泊生微笑,說都什麼時代了?做道士沒得飯吃,我爸爸是ceo。我操,原來也是個富二代。我沒問他到底是哪個公司的ceo可以牛逼成這樣,救援隊直升機隨叫隨到,可光看這陣仗,謝家就算換了當家,說起話來還是很有份量的。

有個隊員問我要不要上救護車,我說我身上沒傷,他說上去避風也行。我跟謝泊生在車子裡等著,風雪越來越大。

一部分隊員回來的時候帶著一大袋子的蠶,說有不少都壓死了,這些是還活著的。謝泊生看也沒看,擺擺手要他們把蠶拿走,眼睛直盯著鴻溝的對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不斷有蠶和蠶繭被送出來,卻依然沒有崔小曼的訊息。

我本以為無望,就看見搜救隊員帶了個人回來了,可居然是一個骨瘦如柴的老太太。抱著她的隊員臉色鐵青,語無倫次地說:「我、我不知道怎麼搞的,我找到她的時候,還是個大姑娘,怎麼一帶出來,她忽然就越變越老……」

「真的是這樣嗎?」謝泊生臉色一變。

「對、對不起,我……」那個隊員已經快哭出來了,謝泊生看他的樣子,搖搖頭:「唉,算了吧,把她送去醫院。」

隊員把崔小曼抬上救護車,謝泊生像想到什麼似地,回頭問:「你們發現的時候,現場只有她一個人嗎?沒有別的傷者?」

隊員說:「是,確定沒有別人了。」

謝泊生擺擺手:「你走吧。」

我們搭著搜救隊的車離開落沙二村,謝泊生要隊員把那些蠶拿給被安置的村民吃,吃了蠶他們便會醒,之後窸窸窣窣講了很多話,我聽不清,大約知道應該是要他們保密,關於這次出動的事情一個字也別多說,記錄也得抹消。

交代完所有事情,謝泊生放下電話,整個人癱在後座,用兩手捂著臉:「……錯囉。」

「怎麼了?」

「把崔小曼帶出來,反而是一種傷害,是我害了她的……我果然,不適合作當家……」

「為什麼這樣說?難道不該救她嗎?」

聽見我這麼問,謝泊生低下頭,慢慢地開始跟我解釋來龍去脈。他說一個晚上他跑遍了整個村子,每個坑都檢查過,沒一個有挖深的,全都不是入口。後來他才突然想到,村子裡有口井,井不也是個洞嗎?

謝泊生馬上跑去檢查那口枯井,發覺地鳴就是從那裡傳上來的,更加確定這就是真正的入口。他暗罵自己遲鈍,肯定是胡小刀出來以後把井給填上了,他居然連這點都沒有察覺。

身子骨弱小的謝泊生硬撐著把井底的土都挖開,果真出現了一條通道,從這裡便可與嵞嵞直接接觸。他很快便在洞口發現下了咒的法器跟符咒,在嵞嵞的肉體上,有一根粗大的骨頭突兀地冒出來,謝泊生知道那是人為插進去的,應是陰毒的厭勝法。

厭勝意為壓制,壓制妖魔鬼怪經常使用的法器物品叫做厭勝物,然而此為反其到而行,制本不該制之物,是違反道德的。胡小刀就是用那根大骨,點中了嵞嵞的穴,才讓牠一直沉睡不醒。

謝泊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大骨拔出來,嵞嵞便醒了,然後才有了現在的結果。

至於崔小曼會忽然變老,那的確是他的失算。謝泊生說,她之所以不能離開這個村子,是因為那些瘴氣把整個村子都封閉起來,與外界完全隔絕,她崔小曼的容貌才能完好地被儲存在十多年前,剛剛進村的時候。就如同原本上了色的兵馬俑一接觸到空氣就會褪色一樣,長年被封閉在瘴氣中的崔小曼一脫離那個環境,與外界的磁場接觸,平衡馬上就被破壞,才會在一瞬間老了。

「從以前就這樣,做事情總沒考慮周全,是我的錯,如果不救她就好了……」謝泊生嘆道。

我聽得是雲裡霧裡,好像懂了又好像還不太明白,也不知道怎麼安慰才好。之後,謝泊生就一直低著頭沒說話了,也許他還在自責,也許是在想有沒有什麼挽救的辦法,也許,他是在思考自己到底有沒有辦法支撐起整個謝家。

回到市區之後,謝泊生才終於收起頹喪的表情,說:「你先休息幾天,等我把事情辦完。」

崔小曼被送進重症監護病房,我則被謝泊生安置在醫院附近的小旅館,他只交代我一件事,要我仔細回想有沒有別的線索可以連結到鬍子越去的地方,之後就不見蹤影。我一個人間著無聊,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如果說要有什麼線索,那就是小鬼們畫的圖,可全都已經被鬍子越帶走了。

我的記性一直都不太好,隱約記得小鬼們畫了好幾張的佛像,還有一條街來著,可是已經看不見畫了,細節根本想不起來。我很後悔幹嘛不在看的時候拍張照片,好歹不會搞成這個樣子。

整整三天,謝泊生沒給我一點訊息,我也不敢自己亂跑,而且外面風雪還大,就算想跑也不行,就只能乾乾地等。所以第三天我終於接到謝泊生的電話,聽見他告訴我崔小曼已經穩定下來了的時候,我真的差點哭出來。這三天過起來像三年一般長,沒日沒夜埋沒在對未來的恐懼中,恐怕會成為我這輩子都不願再回想起來的記憶。

我跟著謝泊生去到崔小曼的病房,現在的她看起來已經是個七、八十歲的老太太了,認真算算比她的實際年齡還要老很多。她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眼睛雖然是睜著的,但並沒有聚焦,像是沒有在看任何東西。

謝泊生喚了崔小曼的名字,她才微微別過頭,茫然地看著我們。

良久,崔小曼張嘴,沙啞地吐出兩個字:「寶寶……」

我愣了下,因為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的確是看著我的,這麼說,她是把我當成她的兒子啦?

「寶寶……過來。」

崔小曼枯瘦的手從被單底下伸出來,像是溺水者想抓住一棵浮木,她奮力地朝我伸手。謝泊生退開,比了個「請」的手勢,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在崔小曼的床前坐下,遲疑了會,輕輕握住她的手掌。

「寶寶好乖……」崔小曼很虛弱,說幾個字就得喘一口氣:「你……還好嗎?」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脫口就是一句:「媽,我很好。」

聽見我這麼說,崔小曼欣慰地笑了。

「靠過來一點兒,媽媽有話跟你說……」

我把身子湊了過去。

「對不起。」崔小曼的聲音輕得像一縷煙,似乎稍不注意就會被風吹散:「你活在這個世界上,很痛苦……是我不想讓你走,非讓你爸爸去蒐集屍體,一針一線地把你縫起來……可是,我沒有想到,這樣你會很痛苦……」

「我不會痛苦,我過得很好。」我說。

「寶寶,你爸爸做的事情,也許在別人眼裡看來很可惡……可是,他對我們很好……」

崔小曼深吸了一口氣,淚水從眼角滑下來:「寶寶,你答應媽媽,不要恨你爸爸,好嗎?都是我的錯,寶寶,對不起,對不起……」

我還沒想好要怎麼回答,她原本緊握著的手,忽然就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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