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艦長室操作檯的階下,你坐在靠牆的一張寬大座椅上,這裡的椅子大多為帝國戰士他們高大身軀尺寸所設計,你坐在上面,簡直被襯得像個孩子,兩隻腳都夠不到地。
你的腿上搭著一條黑色的披風,從你的腿上拖到地上,你正拿著紙巾在擦眼淚,小心地掩人耳目地擦鼻涕。
卡斯坦因看你哭得直哆嗦,找了個位置讓你坐,又或許覺得你冷,把他的披風蓋你身上了,帝國人也不是完全鐵石心腸。
這條披風又厚又重,上面針眼很細,材質像織物又像皮革,帝國的工廠產物,披風頂端的連線處有一道金色的繡字,四個帝國文字,你猜想是他的名字。
卡斯坦因就像有意為你留出個人空間那樣,他已經背過身去,繼續全神貫注地專注於操作顯示屏上那些數不盡的資料訊息和發來的通訊連結了,卡斯坦因是否真的是個冷酷的人?就像在電梯裡對你置之不理,又或是他只是在用他的方式在尊重你。
不知不覺的,你盯著卡斯坦因的背影,就像你們第一次見面時候那樣,你搞不懂他身上的迷思,帝國人和地球人的表達和思維方式有太多不同。他們對你來說,既危險,又充滿困惑。
而你就要想辦法在這群冷酷,可怕,難以理解的帝國人中,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和他們相處下去。
卡斯坦因一定已經察覺到了你的視線,他平靜地頓了很久,意識到你在探查他以後,他顯然無法再專心將工作做下去了,那偉岸的身影從操作檯前直起身來。
“我也有個問題要和你談談。”卡斯坦因說。
你困惑而敏感地盯著他,不太信任地,有些敵意地皺起眉毛來,看起來就像是生悶氣的樣子。
卡斯坦因瞥過眸來,就看到你的這副戒備模樣,他理解地微微笑了一下,並沒有任何責怪你的意思,“你知道嗎?在帝國製造的這種宇宙戰艦上,通常是有一整套完整的汙水處理與迴圈系統的,因為當我們處於無垠寰宇中,物質與資源是需要珍惜的,無法隨時隨地得到新的補充,尤其水迴圈是生態維持的重要一環。”
“但是,就在不久前,我們發現目前的迴圈系統,不能再像以往那樣履行它的職責了,這並不是因為它損壞了,而是由於現在多了一種新的汙染物質,它沒有安裝針對性裝置,難以將這物質消除乾淨……這導致了一些意料之外的麻煩。”
你不太理解他這些話的用意,但你耐心地聽著,下意識地認為這些話可能是一些有關工作的科普,就算對帝國人有意見,也不應該放過任何能學習到他們的新知識的機會。卡斯坦因的聲音停下了,你不解地望著他。
“我是說……”
他好像遇上了很難以啟齒的事情似的,下級艦層監控傳來的那些畫面再度閃過他的腦海,泰拉人登陸上帝國的鐵艦,彼此帶來的麻煩,磨合的考驗遠不止有你單方面所感受到的那些。
卡斯坦因微微皺起了眉頭,又帶著一絲無奈而縱容的笑意,他知道這事完全不能怪你,他換了種方式繼續說下去,“你不習慣船上的公共浴室是嗎?”
話題跳躍得太快,你一時間沒有理解,但你迫切地點了點頭。
“在這方面,我們還是能做些事情的。”卡斯坦因微微笑了笑,帶著一絲安撫性質的,“讓機僕為你重新規劃改建一下個人艙室。怎麼樣?”
卡斯坦因沉思著,“以泰拉的建築方式和風格,增加附屬獨立衛浴,還有傢俱定製的尺寸問題……”他一項一項為你考慮周到,“……我希望你在艦上能有個良好的居住環境。”
你有一絲驚訝,沒想到他會在這方面做出讓步,這也是對你的某種尊重了。
但突然的,他安靜了,卡斯坦因皺起眉宇,像是他如機器般清晰流暢的工作性思維遇上了某個齒輪卡殼,他的臉上突然露出一個有些古怪的表情,他沉思片刻,緩了緩,向你誠懇地宣佈道。
“但是那樣的話……你暫時沒地方住了,我會給機僕們下緊急指令,可就算如此,由於牽扯到管道改道和諸多定製變動,也要大概兩三天。”
你愣了一下,緩緩意識到這代表了什麼。卡斯坦因看著你臉上的神色,繼續說了下去。
“你有三個選擇,第一,在公共服務場所找地方睡,例如休息室的軟榻,或者餐廳的桌椅……當然,這缺乏隱私性,也不會很舒適。第二個選擇,現在艦船並非是滿載狀態,雖然沒有獨間了,但男孩們的集體宿舍有不少空床位……”
看到你臉上湧起的驚懼的神色,卡斯坦因微笑著住嘴了,心知肚明你根本不可能接受這個提議。
他再度頓了會,他的聲音低沉了些,“最後一個選擇,我的私人艦長室。”
“……我平時會徹夜工作,只在辦公室睡一會。你可以睡我的房間,請放心,很整潔,房門還有基因鎖,不會有外人能進入。”
“你有一整天的時間考慮。”卡斯坦因側過頭看了眼顯示屏上的時間,現在是第二個標準時了,臨近地球時間的五點左右,標誌著新一日艦船內的人員活躍和正常執行,工作的開始,“我會讓機僕馬上開始改造工作,如果你沒有意見的話。”
卡斯坦因輕聲催促道,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操作板上輕敲,只等她最輕微的一個點頭,就可以將這些程式命令傳送下去,戰列艦的每一處引擎最細微的震盪,系統的重啟,他都能聆聽到,這一切意味著全新一日的熟悉標誌,也一同喚醒了被賦予了此等職責的,作為艦長的他,精心編排的基因中的某些人造觸點,就像原始人類在飢餓時對食物的渴望,他產生了股難以自抑的投入工作的強烈衝動。
他確實放縱了太多時間,他在這個女孩身上投注了過多的關注,他以前從不如此,這是否又是泰拉人帶來的全新影響,干擾他的判斷,分散他對職責的注意,只是她的存在與資訊素氣味,就能無形中將他高度分化的基因導回某種原始的錨點。
“我沒有意見。”女孩搖了搖頭,又提出了一個要求,“現在是‘白天’了,是嗎?……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用早餐?”
你發出這種邀請,並非是出於諂媚之意,而是某種地球人能理解的關心和聯絡上司感情的舉動,當你因個人私事打擾了熬夜工作的上司,他雖然沒有完美地替你解決問題,但也是他的職責所限,還在他的權職範圍內幫你儘量解決了另一個難題,在這種時候,為表一定的感激,問問要不要幫他帶杯咖啡實在太正常不過了。
卡斯坦因卻頓了一下,他又一次為泰拉人類的精巧和嬌嫩而感到一絲訝異。“在你們泰拉上,是一日三餐制的嗎?”
“很遺憾,我們沒有‘早餐’。”卡斯坦因重複你口中的那個新名詞,略感一絲好奇地凝望著你。
“……沒有就沒有吧。”你沒預料到帝國的生活細節有這麼多不同,這些都不是在學校裡能學到的,帝國顯然不認為這些瑣事值得專門教授,你學習的課程主要是些帝國的日常科技的除錯使用,一部分載具的駕駛,各類控制面板和儀器的熟悉等等。目的就是引導你們這些原始的泰拉人,快速適應融入這來自遠超你們幾千年的科技水平的星際帝國的日常生活。
“那你要一杯飲料嗎?咖啡什麼的?”你有些尷尬地說,跳下了那太大的座椅,把他的披風仔細迭好,放在扶手上。
卡斯坦因一絲驚訝而好奇地凝視著你,因為你的所有這些舉動,幫他整理好披風,為他去準備一杯飲料,如果他想要一杯‘咖啡’,不管那是什麼吧,植物種子的萃取溶液,他會驅使機僕去做這些無意義的機械化瑣事的。絕不可能讓她來辦,這不是她的職責,她沒有任何理由應該為他做這些事。讓她在這些事情上消耗精力更是極大浪費。
可這種感覺真讓他感到奇妙,就像他在使用一個黃金鑄造而成的精妙聖盃喝水一樣,這種安排本身不會帶來超出現實的意義,但讓他感受到一種無形的敬重和受寵若驚。
他意識到,這是泰拉人之間的互不相欠,或者說報答,這種文化在帝國裡也是存在的,例如戰爭中因拯救而遺留下的情感,當一個帝國人因為某種意外而對另一個帝國人做了一件特別好的事情的時候,那麼有一天這個被幫助的帝國人也會為對方再做一件,這種感情很多時候會到此為止,但在更稀少的情況下,這種互動會逐漸變得深邃而微妙起來,有時候甚至發展出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利益與職責的情誼。
“噢,真是謝謝你。”卡斯坦因輕輕地說。他想,他必須接受這份回饋的恩情,以示對你的尊重。
你去了一趟餐廳,在那找機僕要了杯飲料,他給了你一份類似麥乳混合物的東西,你喝了一口後覺得味道還不錯,又問機僕要一杯艦長喜歡的飲料。
在機僕開始準備的時候,你邊喝飲料邊思考,餐廳和通道在這時候都空空蕩蕩的,你得以分析出來,其實大部分帝國人都是在下層甲板忙碌,你所在的地方應該是高階士官的住區,來往的人算是很少了。
正如此想著,你突然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你對這些聲音變得很敏感,因為往往意味著艦上的其他帝國人的到來,你不好將自己藏起來或者直接逃開,雖然你有些想要這麼做,但還是剋制住了自己,你並不是什麼不能見人的人,如果他們老對你做出奇怪行為,那是他們的問題!
但你已經不禁將注意力都集中在餐廳門口的聲響上,因為緊張,你分辨出,這腳步聲不止雙腳,還有第三個聲響,他走得並不快,長袍和鋼材地面發出輕柔的摩擦聲。
等到這人出現在餐廳門口,你對他的好奇心已經輕微壓過了懼意,你回頭看去,只見門口站著的人影,裹在兜帽和長袍之下,他的紅色袍子胸口有一枚像是眼睛的標誌,暗色調的長袍披在肩膀上,成為第二層衣裳。
這人的右手握著一柄剛到他腰間的手杖,這也是那行走中第三個聲音的來源,你有點訝異地發覺,他看起來似乎是個盲人,因為在他的兜帽下,從他的鼻尖往上,被布帶一層層裹住了,直到額頭,嚴絲合縫。
他緩慢地走著,但絲毫不顯出任何的無措侷促,就像他對周圍世界的一切都皆數掌握,不慌不忙一樣,就像他是黑暗中從容的主人,就這樣,他慢慢來到了吧檯前。
他輕敲了兩下手杖,像是對機僕的某種無聲而冷淡的召喚,你注意著這個和你距離兩個位置的陌生人,他看起來也很高,應該也有帝國人的標準身高兩米,但沒超出多少,同時他要消瘦許多,你可以看到他露出寬袖的一隻小臂,緊裹著像是臂環的長款銅色筒環,以帝國人的標準來看,他的手臂非常纖細,手掌和手指也異常纖長,有種瀕臨古怪和優雅的特徵。
他異乎尋常地寂靜著,就像湖水上的暮色一般,布帶下露出的面龐極為白皙,靜靜“凝望”著前方,似乎是機僕的許久未響應,讓他感到一絲迷惑不解,他歪了歪頭。
“他在為我服務。”你提醒道,不想給身有殘疾的人帶來不便。
他的臉上似乎出現一絲驚訝,像是他從沒意識到這裡還有其他人的那種驚訝,他的嘴唇微微張開了,那白皙的,毫無血色的薄唇。
“你是誰?”他問道,聲音又輕又柔和。
“我是泰拉人。”你板著聲線,故意說道,想看看他會有什麼反應。
“……哈哈。”他竟然輕聲笑了,“你好,泰拉人。”
你驚訝地望著他,因為他這種無動於衷和淡然。
“我是泰瑞凱爾。”他說道,“我不常出門,我不知道船上來了新成員。”
他真是你見過最柔和的帝國人,讓你感到一絲好奇和因為被如此對待而酸澀的平靜和感激。
“你為什麼不說話?”泰瑞凱爾等待了一會,沒有得到你的迴應,他柔聲問道,“你在哪裡?我看不見你。”
你猶豫了一下,從座位上下來,越過你們之間間隔的兩個位置,與他相隔兩步,“……嗯,現在,我在這裡了。”你說。
泰瑞凱爾伸出了手,似乎想要觸碰一下你,你遲疑了一下,抬起手握住了他的半隻手掌,他伸向的方向不對,是碰不到你的,幾乎越過你的頭頂,他意料不到你竟然這麼矮,他的手掌消瘦又細長。
“你是女孩子?”他向你柔聲確認道。透過手掌的接觸,他感覺到了你的柔軟肌膚,還有嬌小身姿。
你慢吞吞地應了一聲,泰瑞凱爾被你握著的手動了動,他將自己的手翻過來,放低了自己的手掌,張開細長的手指,在他蒼白而掌紋淺淡的掌心中,在你的眼下。
一朵全然瑩潤透明的,就像是虛無凝結而成的柔和的花朵無聲綻放開了。
“送給你,泰拉女孩。”他溫柔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