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到其中的隱隱吸力,彷彿要吸著她脫離如今這個時空,進入這鮮亮清晰的畫面中。
含光屏住了並不存在的呼吸,如果她有眼睛,此時必已經淚光盈盈。
“七娘子。”窗內傳來了深沉的嘆息,她的五感漸漸凝厚分明,二百年前的風土,漸漸沁潤了過來。
這是她的七妹,這個時代,是她的靈魂所處的時空,是她的來處。
含光想要閉上眼,然而她卻無法自控,她眼睜睜地望著七娘子的眼睛漸漸地變大,大成了一個空洞……
而後,一股沛然莫測的反震之力,從她即將要投身而入的畫面中傳來,含光渾身猛然一震。
“啊!”她輕呼著,無力控制自己的身體,結結實實地摔進了李年的臂彎裡。
“沒事吧沒事吧。”楊老師也一下回過神來,趕忙把學生扶了起來,“好端端地,怎麼忽然摔倒了,是嚇著了嗎?”
“我——”含光的思維一時還沒有跟上,她呆呆地說,“我——”
又是一聲轟然巨響從天際傳來,即使是白天,劃過長空的閃電,也讓白日更為亮眼了一些。連李年都嚇了一跳,“哎呀,怎麼又發雷暴了。”
“西安府夏天就是雷雨多。”楊老師覺得含光已經能自己站穩了,便鬆開手把她放下了,“怎麼摔了呢?”
“不是打雷嗎……我嚇著了。”含光瞟了地面一眼,“就被電源線給絆了一下。”
畢竟不是什麼大事,楊老師噢噢了一聲,便道,“繼續看啊,哎呀,得重放一遍了。”
“晚上再看吧,”李年卻匆匆地站起身來。“得去真空機那裡看看,要是下雨的話要做好防雨措施。”
考古最怕的就是下雨了,一打雷,窩棚內的大家都忙碌了起來,遮蔽裝置的,去給考古現場做防禦措施的,連楊老師都很快被抓了壯丁。含光倒是脫出空來了,她也沒有在現場逗留,而是徑自回到了住處。
倒在床上時,才允許自己去想剛才的事。
剛才……她被那股反震之力震回到自己身體裡的時候,心底也是升起了一股無言的明悟——這裡,是她的去處,不是她的來處。
她是從這裡過來的,但卻不能從這裡回去……總的說來就是這樣的感覺。雖然能透過那幾行白色文字來超越到‘時光長河’裡,但她卻無法在此處回去。
那該從何處回去呢?
心裡沒有答案,但含光卻也不至於毫無頭緒。
她是從前世的北京穿越回今世的西安的,如果以靈魂為出發點的話,西安是她的去處,北京是她的來處。要回到前世的話,也許只能從北京回到西安,完成時間與空間的雙重交換。就像是一條單程的線路,只能從北京出發到西安下車,卻不能從西安出發到北京下車。
當然,在北京該如何回去,她就一點線索也沒有了。她知道自己穿越過來的時候西安府也剛結束一場雷雨。但在她死的時候,是沒有雷暴的,基本什麼異狀都沒有,就是很正常的天氣。而且當時的北京好像也沒有什麼法門寺一樣的佛教重地,起碼是沒有供奉佛骨舍利這麼牛的千年古剎。
但,不論如何,能回去,對她而言依然是全新而且重大的發現。含光之前從來沒有想到自己還有能回去的一天,她還以為過去的一切,在她身死的剎那就已經被斬斷了。
其實,過去也的確沒有什麼好留戀的,前世她過的又不是很成功的一生,雖說現在是一無所有,但要說和前世的情況換……含光也未必樂意。
之所以是未必,是因為她在過去,畢竟還是留有一些東西的,她母親——母親最溺愛的就是小女兒,自己的去世,對她的打擊應該很大。
還有……
含光的拳頭悄悄地捏緊了。
還有她的一對雙胞胎兒子。
如果她會回去的話,起碼有九成是因為這對孩子。
在剛穿越過來的時候,含光心裡最掛念的就是這對孩子,然而她沒有任何途徑去獲取他們的資訊。她不知道許家現在是否還在京城生活,又或者早敗落了,成為了歷史的細枝末節。——而她甚至不能向任何一個人打聽,歷史書上寫了他父親的名字,西安府裡他也是個特殊的名人,但歷史書上不會記載楊閣老的女婿,不會記載他的外孫。對於歷史而言,他們太微不足道了。
而她甚至不知道孩子們的名字,不知道他們是否存活,在她那個時代,如果孩子在兩歲內夭折,是連序齒都不會有的。族譜上永遠也不會留下他們的一點痕跡,即使尋到了許家的家史,她也許仍將不會知道那密密麻麻的名字裡,那兩個是她的孩子。除非她能找到許家的族譜……
但這是現在的她能找得到的嗎?
身為生母,不明白孩子們最終的下場,不知道他們度過了怎樣的一生。有很多個夜晚,含光只要一想到這點,心就像是被挖空了一塊,吸走了所有的快樂和希望。然而,她畢竟需要活下去,她畢竟只和孩子們相處了幾天,她還是可以割捨掉這份遺憾的心結。她可以安慰自己:不論是漫長還是短暫,如今都化為一抔黃土,再去關注這些,有任何意義嗎?
在現在,這一切有意義了。她的生活似乎也有目標了——現在還不行,她去不了北京,她沒有錢,沒有人脈,但終於有一天,她是可以去的。她可以等待機會,就像是今天一樣,機緣終會把過去帶到她的身邊。
只要她願意回去,只要她想。
而她到底想不想呢。
含光沒法給自己一個答案,甚至連頭緒也沒有,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若是回去的話,她會附身到剛死的自己身上嗎?還是另尋一具新死的軀體附身?她能接觸到她的兒子們嗎,她……她能放得下現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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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雷暴,被證實是虛驚一場,雨到底是還沒有下來,只是氣壓還是很低,連燕子都飛不高似的,很明顯,一場大雨正在醞釀之中。吃晚飯的時候,食堂裡的蚊蟲也特別地多。
雖然氣派大得連西安府的頭面人物都能一氣藐視,但發掘現場的秦教授看起來也就是個老夫子而已,端著個碗站在門口喝粥配饃饃的姿態,和當地人也沒有什麼不同。他望著天色嘆了口氣,“希望不要下雨,雨水對發掘始終都是影響。”
“要是能連夜發掘出來那就好了。”李年在他身邊嘟囔了一句,“這幾天,法門寺周圍鬼頭鬼腦的人很多。早點做完事也可以早點回去。”
“強光很可能對絲織品、壁畫有影響的。”秦教授耐心地解釋道,“還是白天用天光來發掘吧,至於別的事,小李你也不要擔心,我們有武警保護呢,再說,這個又和一般的發掘古墓不一樣,就一個地宮,那些摸金校尉還能怎麼地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