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再次只剩下程亭鈺一個人,不同於溫明蘊在時的懶散,方才開玩笑的柔和氛圍,立刻消失殆盡。
他瞬間正襟危坐起來,腰背挺直,眼神銳利,好似一把未出鞘的寶刀一樣。
“今日五公主來做什麼?”他冷聲詢問。
立刻有影衛彙報:“來抱怨宮宴一事。”
程亭鈺挑了挑眉頭,“葉麗莎心眼極小,溫博翰在宮宴上讓她丟臉,她必然會報復回來。這裡不是北魏,她帶來的侍衛也不好殺了溫博翰,她只會從其他方面找補。若是五公主辦的宴席來了請柬,夫人去參加的話,你就派兩個女影衛跟上,必要的時候可以在夫人面前出現。”
“是。”
程亭鈺又詢問了幾句宮宴相關,並且下達了一連串的指令,有條不紊。
在這個時候,他的聲音中氣十足,絲毫聽不出任何病弱的狀態,下決定也相當果斷,無論再難的情況到他面前,也不過三兩句話就能解決的小事兒。
“幾位皇子那邊也該動一動了,得想辦法讓我們膽小如鼠的皇上,受到更大的驚嚇,把無名將軍給請回來啊。”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嘴角輕輕一揚,臉上便露出幾分諷刺的笑容。
溫明蘊回到訓練場的時候,就只聽見細微的呻吟聲了,連一句咒罵都沒有,顯然程晏已經完全沒力氣了。
她大步走了進去,程晏被吊在樹上,身上被麻繩捆得很緊。
“你終於來救——”
他已經困得快睡著了,直到聲音走近,他才聽到還以為是那人拿了銀子之後,終於來救他了。
結果一睜眼就看到溫明蘊站在樹下,正對著他露出和善的微笑,瞬間就閉嘴了,感覺自己像是觸電了一般,從頭麻到腳。
他已經對溫明蘊產生了心理陰影,自從上次離開溫府之後,這位繼母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每日都會偶遇他,然後把他拽到訓練場,和他玩耍。
是的,這是溫明蘊定義的玩耍。
“溫明蘊,你是不是有毛病?快放我下來,我在你家雞湯裡下藥,爹都已經懲罰過我了,還是兩次。不止逼我喝雞湯,拉了好幾天,還把我的錢全部都收走了,你不能再這麼對我!”他掙扎了兩下。
瞬間拴住他的繩子就搖晃了起來,跟盪鞦韆似的,搖得他腦袋發暈。
“我知道呀。我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在孃家過得一點兒都不好,你在雞湯裡下藥,我好開心的。哎,可恨你竟然失敗了,我真的好傷心的。你看我的眼睛下面都一圈烏青,這幾日我是吃不好也睡不好,你怎麼就不能爭氣點呢?哎!”
溫明蘊立刻點頭,語氣相當得友好,甚至都能聽出一股甜絲絲的味道。
只是說到後面的時候,她遺憾地跺腳,滿臉都是不甘心。
程晏一怔,下意識地反駁道:“不可能,你又在說什麼鬼話?你一直生病不出嫁,你爹孃也由著你,就是捨不得你過苦日子,怕你嫁到夫家受苦受累,這全望京都在傳,別想騙我!”
得知親爹要娶新婦,他自然是認真打聽過的。
雖說打聽來的訊息五花八門的,也不一定全是真的,但是溫三孃的名號在貴婦圈實在太響亮了,這些訊息重合的地方有很多。
“那外人還傳你是混世魔王呢,結果連下個藥都不成功,還被一個廚娘抓個正著。溫家是清流之家啊,連個像樣的侍衛都沒有,你竟然也能失手。這傳聞不能盡信啊,你哪有一點混世魔王的樣子,我看你連野貓都不如,那些貓見到人還知道躲呢,你竟然不知道。”溫明蘊不滿地抱怨道。
說完這幾句話之後,立刻輕咳了幾聲,似乎被他給氣到了。
程晏被吊在半空之中,一時之間有些迷茫。
她說得這鬼話到底能不能信?
“你家那廚娘絕對不是一般人,一個能打十個好吧?能抓住我實屬正常。”程晏忍不住順著她的話說。
等說完之後,忽然又想起了什麼,立刻反駁道:“呸,不對,都給你帶跑偏了。明明是你那個變態小弟,把我打暈了,還給我穿女人的衣服,臨走竟然塞給我一堆胭脂水粉。你家是不是前面養了太多姑娘,輪到少爺的時候,忽然不會教了啊?”
溫明蘊聽到這話,差點沒崩住直接把白眼甩出來。
拜託,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啥樣,還說別人家沒教好男人。
“說那麼多做什麼,你快放我下來啊!”程晏不滿地催促道。
“哦,好。那你下次什麼時候去我孃家下藥啊?”溫明蘊小心翼翼地踩在椅子上,拿著匕首踮起腳,想要割斷繩索。
程晏根本沒聽清她問什麼,眼神一直盯著她舉起的匕首。
那把匕首相當鋒利,雪白的刀刃還泛著冷光。
吊起他的樹比較高,她哪怕踩在椅子上,也有些夠不到,再加上還踮起腳,又沒有扶住的東西,她就這麼搖搖晃晃。
那把匕首也在他的腦袋附近搖晃,甚至好幾次那刀尖都快從他臉上劃過。
“喂喂喂,你小心匕首,別戳我的臉,舉高點!”他大聲尖叫。
“哦,好。你回答我問題嘛,什麼時候再去下藥啊?”她依言把腳尖踮得更高了,努力伸直了胳膊。
“不去了,我不去了還不行嗎?”他根本沒心思回答問題,只是祈求趕緊放他下去。
“不去,你為什麼不去啊?”溫明蘊的動作頓住了,語氣帶著幾分冷凝的意味。
“還能因為什麼,你跟你孃家關係不好,我為什麼去折騰他們?那不是給你出氣嗎?我什麼好處都撈不到,我又不傻。”程晏斬釘截鐵地道。
在他的話音落下,忽然覺得有一縷東西從頭上落了下來,他定睛一瞧,才發現是他的一縷黑髮。
“你在做什麼?剛剛是不是把我頭髮割斷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別動了,去叫別人把我放下來!”
程晏看著那一縷飄飄揚揚落到地上的頭髮,再對上眼前女人冰冷的視線,忽然覺得頭皮發麻。
溫明蘊拿著一把匕首,就這麼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天色漸暗,冷風拂過把她的裙襬吹起,讓她看起來特別像個索命的女鬼。
程晏忽然覺得很冷,還忍不住想打哆嗦。
當他說完這些話之後,原本情緒還算平靜的溫明蘊,卻忽然變得面目猙獰起來,直接拿著匕首就衝著他的頭髮瘋狂割了起來。
“我一個清流世家出身的嫡小姐,嫁給你爹當繼室,他還帶個拖油瓶,我圖什麼?不就圖我能跳出火坑嗎?沒想到卻跳進另一個火坑,我讓你在家別跟著,你偏要偷偷去。我讓你跟青立去逛園子,你不逛偏要去給雞湯下藥。等我讓你再去下一次藥,你又說你不要乾了。你這個不省心的東西,叫你不聽話……”
溫明蘊一手抓住他的頭髮,另一隻手則握著匕首,大開大合地扎進他的頭髮裡。
嘴裡還在唸念有詞,活像是被鬼附身了一樣。
程晏徹底嚇傻了,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瘋的女人。
由於太過震驚和害怕,他連喊叫都忘了,至於掙扎就更不敢,恨不得化身成一隻縮頭烏龜。
可惜他沒有龜殼,只能縮著脖子,控制不住地打顫。
嗚嗚嗚,誰來救救他。
這個女人好可怕啊!
原本梳得整整齊齊的髮髻,已經徹底散開了,地上滿是頭髮茬。
溫明蘊悄悄瞥了他一眼,就見少年直呆若木雞,顯然是受到了極大的衝擊,眼睛裡流露出驚恐的表情,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像這種欠揍的少年,就是沒體會過瘋狗文學。
當他見識過比他還不要命的,還不可控的瘋子時,他就老實起來,甚至還可能會主動尋求規矩禮法的庇護。
而他披頭散髮地掛在樹上,混亂之中,似乎是匕首不小心捱了一下麻繩,只聽“咚”的一聲,他直接摔了下來,整個人七葷八素。
“咳咳咳——”溫明蘊由於情緒太過激動,開始不停地咳嗽。
她的匕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脫手了,一副呼吸困難的模樣,隨時都可能病得暈倒。
溫明蘊被丫鬟們攙扶著離開了,程晏呆坐在地上,看著腳邊掉落的一縷縷頭髮,忽然回過神來。
這些都是他的頭髮啊,他現在該是何種醜模樣?
“來人吶!”他大聲喊叫著,這次話音剛落,就有小廝衝了進來。
“少爺,少爺,小的在呢!”
墨海看到他這副模樣之後,當場怔住,嘴巴張得老大,都夠塞下一整個雞蛋了。
“少少少少爺——”
一向口齒伶俐的墨海,竟然開始打磕巴了。
“快來幫我解開,再拿面鏡子來!”他大聲地吩咐道。
當一面銅鏡被送到他面前時,程晏定睛一瞧,瞬間整個人都要暈厥了。
難怪他覺得頭上涼嗖嗖的,哪怕沒有風吹,半邊頭皮也會發涼,原來是他現在成了陰陽頭,左邊的頭髮幾乎被齊根削斷,差一點都快把他的頭皮也割下來了。
那個女人好狠啊。
“我的頭髮,我的頭髮嗚嗚嗚——”程晏再也忍不住了,開始跪在地上把那些碎頭髮往懷裡摟,往頭頂上放,彷彿這樣就能變回原樣。
寧梧院裡,溫明蘊正面色蒼白地靠在床上,外屋的門就被推開了。
“爹,爹,你出來!”程晏的大吼聲傳來,甚至還帶著幾分顫抖的哭音。
不過他沒能走進去,就被影衛抓住了後頸,根本不能邁進半步。
“少爺,夫人也在裡屋,沒經過通傳,您不能進去。”
夫妻倆交換了一個眼神,溫明蘊抬抬手。
“讓他進來。”程亭鈺冷聲道。
“爹,你娶的那個女人是個傻子,腦子不正常的。你看她把我折磨成什麼樣兒了,你快跟她和離!”程晏衝進來之後,立刻衝到程亭鈺身邊,抱住他的腿就跪了下來。
程晏每天“小爺”的自稱著,對誰都是囂張得很。
雖然對親爹還保持著幾分敬意,但是近兩年,伴隨著年歲增長,他也沒再跪過程亭鈺,但是今日“噗通”一聲,跪得那是相當乾脆,恨不得當場給爹磕一個響頭。
“你說什麼?”
“我說讓你休了她!你看我的頭髮,還怎麼出去見人啊?”程晏抬頭看著他,語氣十分堅決。
少年眼眶都紅了,眼睛裡泛著一層水光,似乎隨時會落下淚來。
卻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讓眼淚落下。
哭泣是弱者的表現,小爺流汗流血不流淚!
程亭鈺抿了抿唇,立刻移開視線,不敢與他對視。
他怕自己笑出聲來。
逆子雖然是個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但其實他還挺注重外表的,每天把自己收拾得溜光水滑,髮髻也要梳著時下最流行的。
可是如今他那髮型跟被狗啃過的一般,左半邊幾乎只剩下毛茬,右半邊雖然沒斷得那麼誇張,但是也猶如枯草一般,路邊的乞丐都比他髮型好看。
如果是全剩毛茬,或者全跟枯草一樣豎著,還不至於那麼搞笑,偏偏是這種二者兼備的不對稱,讓他的造型出奇的引人發笑。
“爹,你說話呀!你是不是捨不得休了她?兒子不騙您,方才她真猶如厲鬼上身,她肯定是身上沾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
他搖晃著親爹的大腿,逼迫他表態。
只是伴隨著這動作,程晏那陰陽頭的髮型也囂張地晃動著,哪怕是程亭鈺極力避開,可是這滿頭炸毛還是強硬地闖進他的視線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