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稚回在四十歲那一年出了一次小意外。很輕的擦傷,蔣頌心有餘悸。
雁稚回在夜晚輕輕幫入睡的丈夫拭掉溼跡,假裝這些為生命的恐懼流下的眼淚從來沒有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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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沒有想過……”
“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生活向來平靜,我和稚回看著孩子讀書、戀愛、工作、成家,一家叄口——現在應該是五口了——安穩得幾乎像是沒有波瀾的流水賬。”
“我很享受這種安定,年紀上來之後偶爾也會想,如果生命遵循守恆定律,及等我走之後,稚回要怎麼辦。”
“應酬時常聽別的男士談起自己的太太,說這是一生中最愛自己的女人之一——當然,另一個是母親。我總在這種時候想到稚回。”
“她為了愛我,在少女時代就選擇成為母親,這件事至今仍令我耿耿於懷,畢竟沒有人喜歡看自己護著的小孩買櫝還珠。”
“我不是一個能夠具體想象出妻子如何獨自度過晚年的人。父母離世的時間很相近,我來不及問那種感受。這很……殘忍,如果相愛的話。”
“年輕時我覺得年齡差距不影響什麼,中年時我為此愧疚,現在……現在麼,慢慢會意識到這是我的罪。”
“…我無法庇佑她一生,孩子總有孩子的生活,我走在她前面,又會被紛至沓來的命運匆忙帶到她的身後。”
“現在想一想,我好像給過稚回很多承諾。認為自己什麼事都會先她經歷,所以可以把她保護得很好。我習慣性地把我的年長當做一種予她的保障…巧言令色的……事實上它該是我最恐懼的事情。”
“生命短暫啊…我們要怎麼相愛得更久一些?”
“中年談性已經讓人色變,老年就更加萎頓……世俗而言,是如此。我還記得曾經稚回十七八九歲時,我從不允許她到我身上。那種可笑的掌控慾望……現在她經常在我身上了。很漂亮,十七歲的時候漂亮,叄十七歲的時候也漂亮,四十歲過了也還會故意說一些亂七八糟的不合適的話……”
蔣頌微頓,回頭,而後突然起身離開畫面。他輕聲地安撫妻子,撫摸她黑色的長髮。
“醒了…還休息嗎?……不,不用你動,乖乖,我去拿。”
蔣頌在十幾分鍾後重新出現在畫面,他的神情從放鬆再度慢慢變為沉靜。
“她最近很多覺……精神不是很好,工作有點兒力不從心,該休息了。”
錄得不多,蔣頌一直是垂眸的樣子,皺著眉在想事情,說話也像囈語。
他在這時抬眼。
螢幕外瀏覽這段音訊的雁平槳,被這個來自父親的假性對視嚇了一跳,本能地坐直身體。
“到我這個年紀,性反而是安慰,用來證明她還愛我。人從來喜歡把這個過程發生的事簡化為視覺上的刺激,年輕時追求太多反而顯得淺薄。但想一想,我又無比希望能在年輕時遇見她……我二十歲時候的樣子,稚回在照片上見過,表情常是遺憾的。”
蔣頌露出一個很淡的笑容:“…二十歲見她,我大概不敢跟她講話。我太年輕了。”
想到出事前夫妻最後一次發生關係,在雁稚回出差前的那晚。
她一直在吻他,蔣頌做得兇,床也跟著她叫。
他的小女孩從少女長成完全成熟的女人,如今也知道怎麼騎著他索取,只兩人的體型差一如從前,令蔣頌時常情難自禁。
第叄天雁稚回在外省出了車禍。
“我已經忘了當初是怎麼為她受傷的事情失去情緒控制,就像剛才說起的,我從未……從未想過,她會在我還健康的時候突然走在我的前面,甚至由我來面對失去愛人的可能。”
“稚迴向來勇敢,我不如她。”蔣頌沉默了很長時間。
“她不知道她是我的初戀,二十一歲生日過後,還偷偷去打聽我從前的女伴……哪有什麼女伴,我並不渴望使用自己。”
“……自始至終,都只有小乖一個人。”
“想過很多陪伴她的辦法,各種記錄回憶的媒介,但好像還是自己出鏡會好一些。”
“我太想她了……看不見會想,看見也會想。我在完全成為老人之前,已經像老人那樣,把目光沉沉地跟在她身後。人好像也就是為了這些。”
“……是不是又說到令人悲傷的話題上去了?”蔣頌回過頭。
“你怎麼在笑?”他回身問雁稚回,聲音聽起來背光,笑意也像晃動的樹影斑點。
“是嗎?從哪裡開始聽到的……女伴那裡,也沒有聽到嗎?”蔣頌起身,朝床榻走過去。
交談聲很低,雁平槳倒帶去聽,慢速,快速,還是聽不清楚。
他皺起眉,快進到父親再度出現的這一幀,停下。
蔣頌看著鏡頭,臉上的笑意還未完全褪盡。
他安靜地坐了一會兒,方才傾身靠近,按下停止錄製的按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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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地錄vcr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