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眉這通電話掛得可比雁平槳想的利索多了。
直到耳邊徹底安靜下來,雁平槳才意識到他剛剛乾了什麼蠢事。
全完了,他想。
逞口舌之快的後果,是安知眉一定會以為昨晚他是為了上她,為了報當年被甩之仇,所以才對她言行多有輕佻糾纏。
他自己昨夜約的人,現在自己放了鴿子。這件事做得十分上不了檯面,太過沒品,安知眉會看他如一個實實在在的大傻逼。
雁平槳其實很少後悔已經做過的事,就像當年分手之後,他只是氣惱安知眉在分手理由上對他的敷衍。
那種在他看來幾乎不是障礙的事情被安知眉當作拒絕他的藉口,於他而言簡直是種羞辱。
他從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什麼問題。其實一般也不會有人覺得他當時的做法有問題。
沒有人會不想和喜歡的人結婚,只要“結婚”這件事依然象徵一種法律上永恆的親密關係。
只是偏就那麼巧,安知眉不吃這套。
雁平槳越想證明自己的真心,安知眉越覺得他玩票白相,越覺得他不可靠。
心裡的懊悔很短暫地出現了一秒,立刻被坦然取代。雁平槳鎮定把手機塞進褲兜,心道已經這樣了,再後悔什麼用也沒有。
還有機會,他只需要再等一等-
蔣頌不讓雁平槳讀博,主要原因是大導跳槽去了深圳。
而別的導師研究方向同雁平槳的並不相同,或者說,毫無關係,雁平槳又出於某些心思不願意去留學,那麼就幾乎沒有了繼續學業的必要。
雁平槳心裡知道,所以最近這段時間都是躲著父親,和朋友在外面東一頭西一頭,美名其曰畢業前的預聚會。
雙方重逢的時候,雁平槳確實在罵人,不過他聲音壓得很低,話出口也並非口癖,只是大約星象水逆,最近頻頻想起安知眉,因為尚不知她的去向,所以感到不可抑制的煩躁。
磁針受到吸引之前,被殊途同歸的命運撥動後,會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轉。
並非不知對方只是一個普通的磁極,沒有這個,還有那個。
但那畢竟是磁極——最開始牢牢為磁針確定方向的磁極。它帶來一股不可抗拒之力,小到不可視的磁力線,大到無法比並而觀的天體物理學。
安知眉的聲音在這時突然出現。
環境喧囂,音樂好像游魚,雁平槳聽到磁針轉動瞬間引起的細微風聲,幾不可聞,但猶如實體的絲線勒痛手指。
“我大概……去深圳吧。雨下大了,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走?”
來自腦後,背對,隔著軟座的厚度和身體的距離。
雁平槳緩緩坐直了身體,把紙牌丟在桌子上。他能透過桌面的反光看到自己此時的表情,這是頭一次雁平槳意識到自己和蔣頌長得這樣像。
玻璃吸收了五官溫柔的幾處,在這種時候,看起來特別特別恰當。
聽著身後腳步挪動,又等了半分鐘,雁平槳才站起身跟了過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所有的動作已經是夢裡重複過無數次的,安知眉回來後他會做的。
他只是把自己模擬了無數遍的動作,在真實中再做一遍。
雁平槳耐心等在洗手間門口,兜裡摸出打火機又塞回去,垂頭聞了下自己身上的氣味。
還可以,他想,這種環境下,她應該聞不出來自己之前吸菸。
他想起來他們讀高中的時候,有那麼一段時間,女生中特別流行看一本叫《麻雀要革命》的漫畫。
安知眉也看,偶爾給雁平槳講一兩句。
於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雁平槳都對這個漫畫名字的寓意感到費解,他不太理解女主角只是進行生活而已,怎麼就能把這個過程算是一次革命?
直到現在。
安知眉拿著手機從門口走出來,邊走邊低頭回復訊息,手指摁的速度一如既往的快。
雁平槳靜靜看著,沒動,直望著她專心敲手機,悶頭撞進自己懷裡。
安知眉把頭抬起來了。
她臉上有些微的驚詫,幾秒過去,抬起手輕輕和雁平槳問候。
雁平槳沉默盯著她看,耳朵在身後燈光俯照下輕微發紅,但很難被面前的女孩子察覺。
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冷靜,心裡卻在下雨。
“革命”帶著一場暗雨站在他的面前,三年的時間為他的前女友帶來的改變……用個不恰當的詞來形容:吸海垂虹。
人總是把一種巨大的遭際形容為“海嘯”,可真到了革命降臨前夜,陣勢卻永遠不過一場輕飄飄的雨。
人們為這場雨生死相與,渴望把革命的浪漫主義之實握在手中。
現在雨後的滂沱聲響把雁平槳完完全全吞沒了。
——實際上只是安知眉簡簡單單停在了他面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