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看向秦德懷說道:“爹爹,你還沒問我四皇子是怎麼斷案的呢。”
“對對對,案子怎麼判的?”
陶然的筷子又開始攪動。
秦青把事情經過簡單說了一下,搖頭道:“四皇子當著好多人的面斥那齊小姐沽名釣譽,假仁假義。”
“的確是假仁假義。”秦德懷搖頭。
陶然的心越發惶恐驚懼。她萬萬沒想到,簡單施一個粥竟然也有那麼多門道。所以說侯府是對的,齊家卻錯了?
小姐現在是不是恨死了我?少爺呢?少爺怎樣了?我,我怎麼會如此愚蠢!我應該問一問小侯爺為何要在米里摻石頭的!小侯爺不是真的壞人,他那麼做一定有原因。我真蠢!蠢死了!
所幸陶然力氣不大,否則她當場就能把手裡的筷子捏斷,露出破綻來。
“去的路上,四皇子還說齊似風是個善於理政的人才,想提攜他。”秦青又道。
陶然屏住呼吸,心臟卻一陣急跳。她忍辱負重留在侯府,不正是為了幫助少爺鏟奸除惡嗎?少爺他若是入了四皇子的眼……
然而陶然卻又清楚地知道,既然小姐都遭了訓斥,少爺又怎麼可能逃脫責罰。
果然,秦青在一旁說道:“案子審完,四皇子對齊似風說像你這樣的糊塗官,比貪官汙吏更害國害民。嚇得齊似風當場跪下了。”
“哈哈哈,四皇子罵得很對。那齊似風豈不是斷了仕途?”秦德懷笑著問道。
“大約沒有更進一步的希望了。倘若四皇子有心徹查他,怕是腦袋都會留在江北城。”秦青搖搖頭。
哐噹一聲,陶然的筷子落在了地上。
第93章 4你是枝頭雪15
翌日,秦青在書房裡等來了江匪石。
看著這個如松如竹俊逸非凡的男人推開門,逆著陽光走進來,他禁不住吞嚥了一下唾沫。
小巧的喉結上下滾動,被觀察入微的江匪石瞬間捕捉到了。
“小侯爺是在害怕還是緊張?”他笑著詢問。
秦青用細長的食指點了點自己旁邊的椅子:“坐。”
他沒有回答,然而他忽然泛上紅暈的臉龐卻給了江匪石答案。不是害怕,也不是緊張,而是羞澀。
低沉的笑聲在書房裡迴盪,開啟了愉悅的一天。自從認識了小侯爺,江匪石竟絲毫也不覺得這亂世面目可憎了。他可以結束它,用更為隱蔽也更為溫和的方式,而不似最初那般用火焰,用刀槍,用鐵蹄,將它踏碎。
“小侯爺找我何事?”江匪石在一旁坐定。
“最近我停止了收購糧食,因為糧價太貴了。你可知道,如今一兩銀子能買多少米?”秦青問道。
“以前一兩銀子可以買到一百五十斤大米,現在卻連五十斤都買不到。小侯爺發下去的工錢還不夠村民們吃上一個月,這樣下去依舊會餓死人,而且是大面積的餓死。災民,平民,都逃不過。”江匪石嘆息搖頭。
“那些糧商,”秦青露出厭惡的表情,“他們囤積居奇。”
“是的,他們壟斷了糧食買賣,如今越是缺糧,他們賣的價就越高。流民們本來就沒有銀子,餓死無數,如今連生活尚有結餘的老百姓也活不下去了。這個世道沒救了。”
“有救。我今日找先生來,就是為了解決這件事。”秦青把早已準備好的厚厚一沓賬本推到江匪石面前。
江匪石拿起一本賬本,快速翻看,眉梢不由挑起。
秦青說道:“我祖父雖然喜歡玩弄權術,可他是個很懂得未雨綢繆的人。在秦家鼎盛時期,他就開始在大燕國各處買地屯糧。而我爹也有這個習慣,每年都會購買很多糧食儲存在全國各地的莊子裡。如今朝廷腐敗,有錢能收買很多官吏,而侯府什麼都缺,恰恰不缺錢。我們家在朝廷上雖然無人當官,但在地方上卻很是吃得開。”
江匪石一邊翻賬本,一邊感嘆:“泰安侯府的家底比我想象得還厚。小侯爺,你這是在給我交底嗎?”
秦青猶豫了一瞬,點點頭:“是的。”
江匪石放下賬本,轉頭看向秦青:“你這樣做,會讓我產生一種身份上的倒錯。”
“什麼倒錯?你是主,我是僕?”秦青好奇地眨著眼睛。
“不,你是妻,我是夫。”江匪石停頓一下,又道:“嚴格來說,我是一個入贅的夫婿,而你是一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妻子。”
“呵~”
他頗覺有趣地低笑起來,然後一隻手搭放在秦青的椅背上,另外一隻手搭放在桌面,把靠窗而坐的秦青禁錮在懷裡。
“你胡說什麼!”秦青氣紅了臉。
“夜晚躺在榻上的時候,我會想著小侯爺入睡。”江匪石逼近秦青。
秦青向後靠,脊背貼在了牆上。
他臉頰漲得通紅,隱隱猜到了這人入睡之前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左不過那些齷齪的事!
“你登徒子!”他氣呼呼地罵道。
“我都沒說我在想什麼,小侯爺緣何罵我登徒子?”江匪石又是低沉一笑,然後便把秦青拉進懷裡吻了上去。
這個吻比昨日的吻更深,更燙,更急促。男人沉重的呼吸像一隻急於進食的野獸。
秦青僵硬地靠著牆壁,沒敢亂動,腦子裡一片亂糟糟的熱氣在四處衝撞,然後又從交吻的唇舌裡冒出來。
“這樣才是登徒子。”
好不容易結束這個吻,江匪石嗓音沙啞地低語,然後便用指腹揉了揉秦青紅彤彤的臉頰。
“好了,夫君要做正事了。”江匪石拿起第二本賬冊,戲謔的表情慢慢變成了嚴肅。
秦青捏著拳頭急促喘息了很久,然後才帶著一點兒委屈地開口:“不要戲弄我。”
“小侯爺,這不是戲弄。不管你願不願意,我們都會在一起。”江匪石揉了揉秦青尚且濡溼的唇,說道:“當然,你最好是願意。”
秦青瞥向躲在窗臺上的996。
996立刻跳下窗臺,慫慫地說道:“這個土匪頭子你自己對付吧,我可沒有辦法。”
秦青只好收回視線。
“小侯爺是想放糧吧?”江匪石猜測道。
“不是放糧,是賣糧。我準備把侯府的存糧按照原本的市價,也就是一兩銀子一百五十斤的價格,賣出去。能賣多少賣多少,反正這些糧食收上來的時候價格很低。侯府不會吃虧。”
江匪石愣了一愣,立刻就低笑起來。
“小侯爺,侯府的存糧足夠你賣上好幾年,屆時第二茬糧食成熟,你又可以低價收購回來。侯府的確不吃虧,可是那些囤積居奇的糧商,他們一個個都會被你弄到傾家蕩產。”
“我就是要讓這些人傾家蕩產。江先生,這是一筆大買賣,我沒有經驗,你可以幫我運作吧?”秦青用信賴的眼神看著江匪石。
這人可是與李夙夜二分天下的人,他什麼都可以做到。
“當然。無論是修水渠還是賣糧食,我都可以幫小侯爺做。小侯爺什麼都不用操心。”江匪石大包大攬地答應下來。
秦青這才放心了,於是睏意襲來,掩著嘴打了一個哈欠。
“小侯爺睡吧,一切交給我。”江匪石柔聲說道。
於是秦青便趴伏在書桌上,慢慢閉上了濡溼朦朧的眼睛。
不久之後,書房裡只餘下賬冊翻動的聲音。
江匪石低下頭,仔細觀察小侯爺的睡顏,輕笑道:“我讓你睡,你就真的睡著了。所以說,在我身邊是真的安心,對嗎?”
幾刻鐘後,陶然挎著一個包袱來到書房。
透過窗戶看見這人慢慢走近,江匪石放下賬冊,打了個手勢。站在門口的僕從立刻把人攔住,帶到旁邊的耳房裡。
“你是來拿銀票的?”江匪石走進耳房,似笑非笑地說道。
他人不在侯府,卻對侯府內發生的一切瞭若指掌,包括陶然今日的離開以及秦德懷昨天的承諾。
“是的。”陶然伸出手:“侯爺答應給我一萬兩。”
“一萬兩是不可能給你的。你走吧。”江匪石衝門外揚了揚下頜,語氣十分漫不經心。
“你憑什麼不給我?我去找侯爺!”陶然轉身想走。
“就憑你是齊似風派來的奸細。想死我可以成全你。”江匪石笑著低語。
陶然的背影僵住了,片刻後才一言不發地離開侯府。
江匪石回到書房,卻見秦青已經醒了。他望著窗外陶然漸行漸遠的背影。
“我也沒想給她銀票。”他搖頭說道。
“正是因為知道小侯爺怎麼想,所以我才拒絕了她。”江匪石走進書房坐定。
“你總是能猜到我心裡怎麼想嗎?可我看不透你在想什麼。”秦青盯著江匪石。
“小侯爺真的看不透嗎?我現在在想什麼,小侯爺一定知道。”江匪石微微傾身,直直地看過來,眼眸裡閃爍著幽暗卻又灼熱的光。
秦青臉頰一紅,然後便把腦袋埋進臂彎裡死活不願再抬起。
“登徒子!”他悶悶地罵了一句。
“哈哈哈。”
江匪石愉快的笑聲順著窗戶傳出去,盪開很遠。
陶然倉皇地逃離了侯府,來到齊府附近。
她躲在一條巷子裡,看著熟悉的家門,卻不敢靠近。一列列士兵拿著刀槍在門口來回走動,許是四皇子的親兵。他住在齊府,又曾在泰安侯府見過陶然,這一去就暴露了。
思來想去,陶然只能摘下腰間的荷包,讓一名路過的孩童幫自己交給門房。
看著門房把荷包拿走,陶然舒了一口氣,這才隱入巷子深處。
兜兜轉轉,她來到芙蓉園附近,推開一戶院落的門,門上掛著一塊匾額,寫著“慈濟堂”三個字。
“東家,您回來了。”一名老嫗迎上來。
“嗯,這幾天可有招到人手?”陶然把包袱扔在院子中間的石桌上,疲憊地嘆出一口氣。
“人都走光了。”老嫗用圍裙擦了擦自己溼漉漉的雙手,囁嚅道:“我也要走了。”
“什麼?”坐在石凳子上的陶然驚愕地抬頭。
“這裡是慈濟堂啊,專門收容無家可歸的婦人和孩童,此時正值饑荒,怎會招不到人?”她不敢置信地問。
“人都到對面去了。對面是一家醫館,專門熬製小侯爺用的那種養膚膏和養髮膏,工錢發得足,每天還管飯,所以大家就都跑到對面去了。”老嫗摘掉圍裙,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也是為了等東家回來才一直沒走。既然東家回來了,那我也過去了。”
老嫗走到對面,敲了敲門,然後便進去了。
陶然愣了許久才慢慢站起來,在空蕩蕩的院子裡找了又找,看了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