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喀——”
緊接著,就是某些細小的東西簌簌而動發出的聲音。
像是無數只老鼠正在用自己發黃而尖銳的牙齒不斷啃噬著什麼,又像是人的指甲在發狂中不斷抓撓木板而導致的噪音。
喬良氣喘吁吁地眯著眼望向裂縫,他嚥了一口唾沫,感覺到自己的喉嚨又幹又澀。
不由自主地,他慢慢朝著那道縫隙靠近了一些。
眼皮上的傷口中滲出來的血糊住了他的眼球,讓他看東西非常模糊。
所以無論他怎麼努力,都只能看到一些影影綽綽,不斷蠕動的暗紅色生物,正在背板後面不斷竄動。
是老鼠?
不對,那些東西……怎麼看都沒有長毛……
那真的會是老鼠嗎?
就在他驚疑不定這麼想的瞬間,“喀”的一聲,薄薄的木質背板上那道縫隙被掰開了。
“老鼠”們噴湧而出,滿滿覆在了喬良瘦弱不堪的身體上。
“啊啊啊啊啊啊——”
喬良這下再也控制不住,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淒厲慘叫。
那些“老鼠”就像是發了狂一般開始攻擊他。耳朵,鼻尖,腳趾……喬良身體的每一處都被劇痛所吞沒。
其中有一些“老鼠”甚至直接爬到了喬良的臉上,它們毫無顧忌地直接朝著喬良的眼窩中爬了進去,濡溼的血液刺激得它們兇性大發,人類眼球擋住了在了老鼠面前,那些“老鼠”當即舉起了細而尖銳的爪子,用力地朝著那又溼又軟,小小白白的球狀物刨了起來。
“啊啊啊痛,好痛啊啊……唔唔……唔……”
當喬良張口慘叫的同時,無數只“老鼠”也毫不留情面地直接鑽入了這條新開闢的“隧道”。
喬良的慘呼根本沒有過多久,便化為了痛苦含糊,細若遊絲的嗚咽。
眼睛好痛。
舌頭也好痛。
全身都好痛好痛……
等等,這些“老鼠”是想要鑽到自己的身體裡去啃噬他的內臟嗎?驚懼到近乎空白的腦海中驀的出現了這樣的畫面。喬良再也顧不得其他,順手便抓起了洗手檯上一片尖銳的鏡子碎片,用力地刺向了趴在自己臉上,正在不斷晃動,企圖鑽進自己眼窩中的那隻“老鼠”。
“噗嗤——”
又溼又冷,隱約還有點黏糊的液體從眼窩深處湧了出來。
幾秒鐘過後,才是驟然在大腦裡炸開,讓所有思緒都徹底變得空白的劇痛。
喬良絕望地張開嘴,想要嚎啕大哭,然而從嗓子深處湧出來的,卻是一聲無比冷漠而惡毒的嗤笑。
【“嘻嘻,老鼠就應該有老鼠的樣子。你這種怯懦又卑劣的東西有什麼資格出現在他的身邊……”】
那根本就不是喬良自己的聲音。
喬良的身體不斷搖晃,他喘著粗氣緩慢地轉過頭,在這個位置,他剛好可以對上牆上碩果僅存的幾片鏡子碎片。大概是因為這幾個部位就是打免釘膠的位置吧,四角的鏡片上雖然有了裂紋,卻並沒有完全碎裂。
也就是在這幾塊鏡片中,喬良看到了自己被切分成無數小塊的臉。
血就像是瀑布一樣從眼窩中不斷湧出,肩膀和胸口都已經徹底被血染紅了。
站在鏡前的男人就像是一個血葫蘆,身形佝僂,顫顫巍巍站在那裡。
然而,在他身上根本就沒有任何“老鼠”的蹤跡。
只有被他自己深深刺入眼窩中的鏡子碎片,此刻還露出了一小截在眼眶外面。
鏡子裡的“喬良”睜著剩下那隻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鏡面外的男人。
【“去死……你應該去死……”】
它還在喋喋不休地重複著這樣的話語。
而喬良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手扶著洗手池的邊緣,好讓自己能夠站穩。然後,他對著鏡子裡的那抹鬼魂,發出了怯懦的呻吟。
“對不起……”
他喃喃說道。
身體有些晃。
放過我,我還不想死啊,我,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腦子裡明明是這麼想的,在嘴唇翕合間溢位口腔的低語,落在耳朵裡卻完全是另外的意思。
【是的,都是我的錯……該死的人明明是我才對……】
等等,為什麼?
為什麼我會覺得……該死的人是自己……
鮮血淋漓倒在地上的一瞬間,喬良的腦海裡,驀地浮現出一段記憶。
*
冬日的陰雨綿綿,落在人身上彷彿能靈魂都凍透。
喬良那天發了高燒,險些在公司裡暈過去,最終被公司領導擔心地趕回了家休息。
入冬以後顧何止的狀態就很糟糕,喬良知道自己這時候回家顧何止應該還在房間裡休息,隔斷房的隔音太差,擔心吵到顧何止,從開門到進屋,喬良都刻意放緩了動作儘量不要弄出噪音來。
結果進門之後,卻意外地在廚房裡看到了戚偉的身影。
平日裡雞毛算計從來不會進廚房的男人,此時卻在廚房裡晃來晃去,光看背影都可以感覺到他的萬分專注。
因為實在太奇怪,喬良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兩眼,然後,他愕然發現,戚偉如今正在擺弄的不是別的,而是酒瓶。
顧何止的酒瓶。
顧何止酗酒這件事,在出租屋裡不算什麼秘密。
不過大家都是男人,倒也沒有什麼人太過於在意這件事——一來是因為顧何止喝醉以後就只是安安靜靜地睡覺並不怎麼發酒瘋,二來,則是因為顧何止自己似乎也在有意遏制這一惡習,所以才會把那一箱酒從自己房間裡推到了廚房角落。
“我怕放在房間裡,我會控制不住地喝酒……”
說起這件事時,消瘦的青年嘴角露出了一絲恍惚的笑。也就是在那一天喬良才驚訝的發現,原來就連顧何止這麼好看的人,也有笑得那麼難看的時候。
如果不想喝酒,為什麼不把那些酒全部丟掉呢?
也不是沒有感到過疑惑,然而話到了嘴邊,喬良卻有點問出不出口。作為一直以來都在暗暗觀察著顧何止的人,喬良無比敏感地察覺到了青年身上的那一絲不對勁。
絕望,脆弱,痛苦……
顧何止身上頹敗的氣息實在是太過於濃重,重到沒有任何人捨得苛責他用酒精去逃避痛苦。
*
就跟所有的酗酒者一樣,顧何止放在廚房的酒都不算太貴。
所以最開始喬良只是單純地以為,戚偉就是老毛病犯了又在順東西,可是,等他看到戚偉小心翼翼往酒瓶裡放了點不知名的粉末,又把酒瓶小心翼翼封好之後,他無比驚訝地開口問出了聲。
“戚偉,你剛才……你剛才做了什麼……”
聽到喬良的聲音之後,戚偉肩膀驚恐的顫動了一下。
男人驟然轉過頭來,臉色十分驚惶。不過,在看到門口的人是喬良之後,戚偉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他輕咳一聲,若無其事地把剛剛加了料的酒瓶放回了紙箱,然後眼珠子轉動了一下,斜斜瞥了喬良一眼。
“沒什麼,我就是看看顧何止他到底在喝什麼,最近同學聚餐我也打算搞點……”
“你剛才,是在他的酒水裡加了東西吧?”
喬良咬著牙問道。
明明是想質問對方,然而多年來的本能卻在此時作祟,開口時的質詢不僅沒有一點威懾力,還顯得格外虛弱,彷彿做了壞事的人不是戚偉而是喬良一般。
“沒什麼啊你看錯了。”
果然,戚偉面對著喬良,很快就恢復了原本的二流子做派,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樣子也從原本的緊張變為了一片坦然。
“我,我沒看錯,你到底在他酒裡放了什麼……我看看……”
喬良一對上戚偉賊光四起的眼睛,心中一突,不安的感覺愈發強烈。
他往廚房裡走了一步剛想仔細看看,戚偉臉色一變挺著胸口擋在了他的面前。
“喂,不要多管閒事我警告你,都說了你剛才看錯了還想要怎麼樣?!”
也許是因為他的聲音提得太高,原本安靜的出租屋裡傳除了一點細微的響動。而那響動正是顧何止房間裡傳出來的。
戚偉眼睛一眯,還沒等喬良反應過來,便一把卡住了喬良的喉嚨,強行把人拖到了衛生間裡。
“砰”的一下玻璃門關起,戚偉臉色猙獰,雙目圓睜,惡狠狠瞪向了喬良。
“我都說了他媽的不要多管閒事,你是要找死嗎?”
“可是你——”
喬良重重地顫抖了一下,他囁嚅著還想再說什麼,下顎處便覺一涼。
竟然是戚偉直接掏了一把摺疊小刀,抵在了喬良脖子處。
其實那小刀也就是男人們掛在鑰匙串上拆個快遞用的鈍刀,然而,在那冰涼刀刃碰到自己的瞬間,喬良的膝蓋瞬間就軟了。
他聲帶瞬間卡死,只能喘著粗氣呆呆看著戚偉,一個多餘的字都說不出口。
戚偉眯著眼睛上下打量這面如死灰的怯懦男人,眼中精光一閃,表情愈發恐怖猙獰。
“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跟那個小白臉透一個字的風……我敢保證,從今以後你吃不了兜著走,你知道嗎?你最好每天晚上都睜著眼睛,不然……呵呵……”
他故意沒有把話說完,果然,喬良在他手掌下抖得如同篩糠一般。
戚偉這才放鬆了點心情,收起小刀,在喬良肩頭拍了拍。
“你放心,我真沒打算對那傢伙做什麼,就是看他最近睡不好,稍微幫他一把而已,大家都是守法公民,不用擔心這個那個的,你聽到了嗎?”
其實真要戚偉來說,他越是被逼得沒辦法了。
明知道顧何止房間裡就堆著一大堆人小白臉用不著丟不掉又嫌棄的貴重禮物,戚偉卻始終沒有機會拿到手。
找幾個月顧何止偶爾還會帶著恍惚的神色出門逛逛,這幾個月那傢伙就像是見了鬼似的,黑天白夜就窩在房間裡,就連開啟防盜門把要丟的垃圾暫時留在門外,都像是要了他的命一般,一張臉白得嚇人。
而且顧何止還睡眠極淺,神經衰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