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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投戲院在改建後,內部裝潢和一般戲院沒有太大的差異,只是保留了過去電影院的前臺和販賣部的設計,兩人一手拿著飲料一手拿著爆米花入座,許星晨咬著爆米花,總覺得有些不習慣。
「怎麼了?」韓向熙看她左右張望的,湊近壓低聲音關心。
「沒事,就是怪怪的。」許星晨說不出那種矛盾的心情,以前的椅子是舊式那種硬板椅,一兩場電影看下來總會坐到屁股痛,國中三天兩頭和同學來看時,她還抱怨了好幾次,說臺中的電影院椅子比較好,怎麼這裡都不跟進,如今真的跟隨時代全面換新了,她反而不習慣了。
許星晨心不在焉地邊看著電影邊咬著爆米花,她小時候其實更喜歡吃甜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口味變了,他們正好都不愛吃甜的,點了一份鹹爆米花就能分著一起吃。
想著國中每天下課必來的地方,竟然帶了自己上大學後,才第一次喜歡的人來,她心情就說不出的複雜。
意識到自己將韓向熙歸類為喜歡的人這點,許星晨猛然一抖,手裡的爆米花差些掉了,韓向熙連忙伸手擋住,兩個人下意識往前護住爆米花,抬頭才察覺彼此靠的過近,關了燈的影廳應該什麼也看不見,電影的光卻比想像中更亮,將眼前的面容照得一清二楚。
韓向熙眼底逐漸轉濃的情緒,她看過,在天橋那一次他也是這麼直直地盯著她不放,她應該要阻止的,許星晨卻只是牢牢抓著手裡的爆米花盒,感覺呼吸都因為他的靠近,漸漸屏息。
他的鼻尖輕碰上她的,在她閉眼的瞬間擦過,他偏了方向忽然往前撇過頭,前一刻還迷濛的氣氛,一秒戳破清醒,許星晨看向他說不出一句話。
要說什麼?該怪他,還是該慶幸他比自己先踩了剎車,沒將情況弄得更復雜?許星晨聽見他低聲說了句抱歉,她裝做什麼也沒聽見地坐正了身子,好維護她僅存無幾的自尊,兩人繼續看著前頭撥放的電影,卻什麼也沒看進眼裡。
出了電影院,進去還牽著的手已經鬆開冷了太久,原先說好看完電影后要去喝的咖啡也沒喝就回去了,許星晨沒忘記,只是覺得在這種尷尬的狀況下她無法和韓向熙面對面喝咖啡,繼續假裝他們之間什麼事都沒發生。
站在樓下大門許星晨還沒拿鑰匙開門,門就先開了,許恩曄見他們站在外頭也愣了幾秒,瞄了一下手錶上的時間,「這麼快回來?」
許星晨對上哥哥錯愕的視線,壓下的委屈感又伴隨眼底的酸意湧上,她一直以為自己不算嬌氣,甚至可以說比一般人更耐苦,到看到哥哥後才發覺她只是將那一面留給了願意任她撒野的人而已。
尤其當她發現她連在從小無話不談的哥哥面前,都無法坦白說出實話時,那些委屈矛盾又成了自我批判的可笑。
她張口後,話到了嘴邊又斷了,只是隨便找了個理由,搖頭,「反正時間這麼短也沒辦法去哪,想說……早點回臺北。」
許恩曄也不是瞎了,怎麼樣也知道妹妹不對勁,正想問她身後跟著的韓熙發生什麼事時,換他傻了,韓向熙見他直直盯著自己不放,下意識摸脖子,才想起來他剛剛進電影院覺得脖子綁著不舒服,把遮擋喉結的飾品拆了。
韓向熙急忙摸住喉結,但也晚了,許恩曄冷著臉看向他質問道,「你、怎麼回事?」
許星晨見哥哥突然變了語氣,也往韓向熙看去,只見他一臉慘白,她即便沒搞懂這霎那間是怎麼了,也知道氣氛變得有些不對。
「你是男的?」許恩曄近乎肯定地問,動手將隔在兩人之間的妹妹往一邊移,緩緩走近他面前,「是男的還跟我妹睡一間,你找死是不是?」
「哥!」許星晨聽到他的質問,心臟都要停了,連忙攔住許恩曄。
「你不要……」「你知道?」許恩曄看向妹妹,只問這一句。
許星晨對上哥哥難得嚴肅的眼神,說不出謊言也答不出實話,只能撇過頭不去看他,沉默不語。
許恩曄看她這模樣,也猜到點什麼了,看向韓向熙不囉嗦就是往他臉上砸一拳,「你他媽的算哪根蔥?敢玩弄我妹──」
一點力都沒收的一拳,韓向熙毫無預備直接被打在地上,假髮直接就往後掉了,看來狼狽不已。
「哥!別打了!你在幹嘛!」許星晨看著韓向熙被打,慌張地想推開哥哥,許恩曄當然也不肯讓開,兩個人就在路邊這樣拉拉扯扯的。只見周遭的目光全投來,左右鄰居都是認識的人,一認出許家兄妹,被拆穿男扮女裝的韓向熙就成了異類的動物,被這麼圍觀著。
許恩曄想到自己昨晚還緊張兮兮,跟妻子討論著妹妹的性向,失眠一晚決定聽妻子的話裝做什麼也不知道,在妹妹主動提的時候支援她,卻沒想到這比他想像中更難以接受,喜歡女人都比喜歡上一個男扮女裝的男人更好。
「我就想你是受了什麼委屈才突然跑回來,我看你跟他兩個人怪怪的,我還以為你是喜歡上女生才這樣,結果是被一個變態騙!我告訴你,你最好離我妹遠一點!我就算看著她跟女生在一起,也不會讓她跟一個怪胎在一起!」許恩曄怒氣衝衝地瞪著,地板上的男人狠狠地罵道。
許星晨聽著身體一震,傻傻地看著哥哥,許恩曄抓著她的手腕就要拉她上樓,她突然用力甩開了哥哥的手,許恩曄停住動作傻傻地看向妹妹,不明白地喚了一聲,「星星?」
只見她眼神空洞,輕輕地道,「哥……你知道嗎?這陣子我過得很痛苦。」
「我知道,哥帶你回家……」「你不知道。」許恩曄聽著心都要碎了,深吸一口氣,如過往溫柔地哄著,許星晨語氣生硬地打斷了哥哥的話。
「我想過一百個不可以的理由,因為就連我自己都沒有辦法接受,所以也沒有想過我們會有什麼可能。」她紅著眼繼續把話說完。
可是怎麼辦,她的心就是喜歡學姊、就是喜歡這個男扮女裝的人、就是喜歡那個口口聲聲被人罵怪胎的他,許星晨閉眼落淚,一切都已經有了答案。
「你說他是變態、是怪胎,那喜歡上這個怪胎的我呢?是不是也不是什麼正常人?」許星晨扯開笑容自嘲地問。
「妹,你跟他們不一樣。」許恩曄沒想過他的話會讓她把自己歸類進去,連忙否認道,伸手想抓住她,她卻只是縮著緊抓住自己的手不停搖頭,不肯讓他碰自己。
他不知道,她想聽見的不是這個。
他以為他說了他們不一樣,她就會好過一點,但她聽見的不是他故作無事的安撫、自欺欺人的安慰,她想聽見的是即便她是,他依舊還是那個視她如命的哥哥。
可是她最愛的哥哥,沒有察覺到這一點,依舊強調著他們有多麼的不同。
「哪裡不一樣呢?要是我們都一樣呢?哥,你不是總是第一個,幫我打跑欺負我的人嗎?你不是最疼我了嗎?可是今天你也要站在打我的人那邊了嗎?」許星晨又哭又笑地問著。
許恩曄從小到大最見不得她掉淚,在他保護下許星晨哭的次數屈指可數,他恨不得打死所有惹他寶貝妹妹哭的人,卻沒有想過有一天那個讓她哭的人成了自己,而當她問出這句話時,他再想否認、再想安慰都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這一秒許星晨突然懂了學姊那句話,「你可能會因為性向、性別一時掙扎困惑,但時間會告訴你答案,告訴你,你為什麼非她不可的理由。」
而韓向熙就是那個,她即便和自己作對也想去保護、去愛的那個男人。
※女生還是可能會有喉結,只是相較於男生不明顯,此章是以大多數人的直覺反應去寫,特此備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