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睡不著,太陽穴處的血管突突地跳著,似乎隨時都會爆裂。繼續熬下去身體就要撐不住了,還不知道對方會提出怎樣的要求呢。
漸漸地,身體終於發出了疲憊的訊號,她進入到半夢半醒之間。大腦似乎仍有些意識,但那意識又像是被什麼深沉的東西拖住了。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馬雪瑩被有人拍打車窗的聲音驚醒。
她搖下車窗,發現車外站著一個身穿警服的年輕人。
“我們已經找到了……的屍體,想請您確認……”
對方的話斷斷續續的,但她完全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她的心被猛地揪了起來,記憶中,這樣痛苦的經歷也有過一次。她以為只要自己足夠努力,就不會再經歷類似的痛苦了。她擁有了金錢和地位,不是就能幫她抵禦危險,不需要再體會這種感覺了嗎?
然而現實卻在嘲諷她。她下了車,跟著刑警往前走著,腳下的路泥濘不堪,她想問些什麼,卻怎麼也張不開嘴,只是默默地跟著對方走著。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地面上出現了一塊黑色的布,好像蓋著一個什麼東西。刑警衝她使了個眼色。
她突然產生一種想要放聲大哭的衝動。還不能哭,也許不是呢……她不斷地勸慰著自己,但理智告訴她那樣的可能性不大。
她蹲下來,做好了心理準備,掀開了那塊黑布。
可她卻怎麼都看不清楚下面那人的臉。她想要湊近去看,那張臉卻突然變成了一個黑洞!
馬雪瑩猛地從座椅上彈了起來,意識到原來是一場夢。夢裡的緊張感依然讓她心跳加速。她撫著胸口,不停地安慰自己。但那夢境實在過於真實。她用力地搖了搖頭,感覺大腦接受了現實,但夢中感受到的悲痛和恐懼情緒仍然縈繞在她的心中。
不行……現在還不能倒下,還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
她使勁拍了拍臉頰,又抽出一張溼紙巾擦了擦臉,想讓自己清醒一下。就在這時手機響了,她拿起手機,發現收到了一條簡訊。
現在下車。往西直走。坐335路夜間公交車。
馬雪瑩做了個深呼吸,下了車。
她不知道335路公交車是通往哪裡的。事實上她已經很多年沒坐過公交車了。
她將礙事的長髮紮起來,已全然不顧自己的樣子是不是已從精英企業家變成了邋遢的中年婦女。
她按照對方的指示往西走。路上恰好有一輛335路公交車駛過。她也顧不上思考太多,拔腿就追。所幸沒跑幾步公交車就減速停了下來,馬雪瑩衝到後門,猛拍了一通。
車門發出噗噗聲打開了,她也不管司機的怒吼聲,就直接上了車。車上零星坐著幾個人,沒人看向她。司機還在唸叨著要前門上車,要買票之類的話,馬雪瑩抓著扶杆往前門走。
車子啟動,慣性帶著馬雪瑩的身子往前衝,她一個沒站穩,就跪在了車裡。她顧不上疼痛,努力站起來,從錢包裡取出十塊錢,直接塞進了投幣箱。司機像看神經病一樣看了看她。
找了個座位坐下後,手機響起。
西南二路站下車
往前直走過兩個路口左轉進巷子
31號院
西南二路……
馬雪瑩抬頭看了看公交車內貼的站點指示牌,在心中默數。還有那麼遠一段路啊,那要花不少時間呢,而現在每一秒對她來說都是劇烈的煎熬。但這個站名讓她又清醒了幾分,她開始在腦中梳理整個事情的經過,越發確定此前的猜測是正確的。
車內廣播響起,即將停靠西南二路站。
馬雪瑩趕緊下車,按照指示往前走。
她拐進了小巷,巷子的牆上有好幾個用紅色塗料寫著的“拆”字,看起來觸目驚心。這是一片待拆遷區,居民們早已搬走,一派破敗景象。
馬雪瑩對這裡是再熟悉不過了。因為她曾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那時院子裡住滿了人,她甚至還能記起走進院子就能聞到的那股酸腐味,不知是公共廁所還是哪裡的下水道散發出的。
到了,簡訊中提到的地方應該就是這裡了。
夜裡的風吹動雜物與門板,發出嘎吱的聲響。她拿起手機,又確認了一下院子上的門牌號。
她走進院子,一邊小心觀察著周圍,一邊往前走,突然感覺腳下有一處凹陷。低頭一看,發現有一塊土像是剛被挖過。
她來不及思考,也顧不上尋找趁手的工具,直接用手去挖。指甲劃過泥裡的碎石,一陣生疼。但這疼痛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全然算不上什麼,反而能讓她更加清醒。
很快,泥土下出現了一個小盒子。是一個鐵皮餅乾盒。
她預感到盒子裡也許有什麼她絕對不願看到的東西,但她又無比急切地想要開啟它,去親眼確認。
她抓著餅乾盒,手因為緊張而顫抖,無法使出力氣,花了好久才費力地將盒蓋開啟。
一時之間她沒明白餅乾盒裡裝著的是什麼,她拿起那個小小的東西,湊近了細看。接著,馬雪瑩發出沙啞的驚呼,那是一截染血的手指,手指上的血液已凝固。她感到害怕,心裡卻又清楚地知道這截手指曾屬於自己的兒子。
她感到自己即將崩潰,她想大哭大叫,但大腦中理性的部分提醒她現在還不是崩潰的時候,她的兒子還在等著她去拯救。
馬雪瑩將手指放回鐵盒,小心翼翼地蓋上。也許還來得及,她默默地對自己說,她記得看過報道,說手指斷掉的幾個小時之內,如果處理及時,就還能再接回去。
努力地壓抑下內心的驚恐與不安,馬雪瑩拿起手機,顫抖著用已經沾滿泥汙的雙手按著螢幕。她連續給對方傳送了幾條簡訊,但手機就像是睡著了一般,安安靜靜。
馬雪瑩感覺整個世界都像是睡著了一般。就在她的精神瀕臨崩潰時——簡訊提示音再次響起。
上二樓
只有這短短的三個字。馬雪瑩抓起餅乾盒,衝到樓梯口。鞋子踩在水泥臺階上,發出令人不快的聲音。她不顧一切地往樓上衝,中途彷彿聽到了什麼聲音。
是一種很奇怪的聲音。像是人的呼吸聲,又像是風聲。她駐足細聽了一會兒,卻分辨不出是什麼,最終還是繼續往前。
上了樓,她很快就意識到不對勁,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她馬上就找到了氣味的來源。
是一個空房間,門板和窗子都沒了,藉著月光能勉強看到房間內的情況。
牆皮剝落,空空蕩蕩,地上……有一個人。
一名成年男人趴在地上,周身有大量血跡,那股血腥味就來源於這裡。她甚至不需要仔細確認,就已經知道了這個人是誰。
這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熟悉,也是最不能失去的人。
為什麼會這樣……
大腦還處於無序狀態時,她聽到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那是她非常熟悉的腳步聲。這一切果然都和她所想的一樣……
第23章
病房裡充滿了消毒水的味道,陸羽躺在床上,頭上纏著紗布,正沉沉地睡著。她似乎做了個好夢,甚至在夢裡揚起了嘴角。不知道是怎樣美好的夢境,讓她能在這樣的情況下還露出笑意。
也可能她並沒有笑,只是陽光透過窗子照在她的臉上,場景過於溫和,才給人一種“帶笑”的錯覺。
“病人需要靜養,請出去吧。”
醫生衝周宇擺了擺手。
“不嚴重吧?”周宇問道。
“她是肩部受到重擊,摔倒在地時撞到了頭,造成了昏厥。沒有太大的危險,也不會對大腦產生嚴重損傷。不過需要休息,等她醒了再來吧。”
醫生的口氣不容分說。周宇不得已,嘆了口氣,走出病房。
周宇走出住院樓,樓下有一個供病人休息散步的小花園,他本無心多作停留,但看到有個熟人坐在花園的長椅上。
方紋坐在長椅上,包放在一邊,手裡拿著兩個便利店的紙杯,因為騰不出手來,於是衝周宇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周宇注意到她換了包,平時兩人出門時,方紋都是背一個黑色的方形皮包,今天卻是一個紅色的皮包,包上還拴著一個小熊玩偶。
“你怎麼不上去啊?”周宇走到她跟前坐下。
“我不喜歡醫院和消毒水的味道,能不去就不去。”方紋把紙杯遞給周宇,慢悠悠地說道。
周宇想起方紋曾在一次聊天中提過她小時候生過一場重病,在醫院住了一段時間。那時她父親忙於工作,母親忙著照顧剛出生的弟弟,基本沒來探望過她。也許她是怕消毒水的味道讓她再次回想起那段經歷吧。
“陸羽怎麼樣?”方紋問道。
“睡著呢,醫生讓我等她醒了再來。”周宇答道,然後喝了口飲料,問了句,“馬雪瑩的兒子呢,怎麼樣?”
“沒什麼大問題,手指接上了。就是人餓了一個星期沒怎麼吃飯,很虛弱。”
之後兩人無言地坐了一會兒,方紋打破沉默,問道:“馬雪瑩那邊呢?”
“交待了。說是根據簡訊去救兒子,結果看到陸羽出現在現場,於是打傷了陸羽。”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周隊,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馬雪瑩的兒子秦思明,在我們第一次見馬雪瑩時就已經被綁架了的?”
周宇笑了笑。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她時她和陸羽小聲交待了什麼嗎?”
方紋努力地回憶著,最後卻搖了搖頭。
“她讓陸羽將與客戶見面的時間調整到當天晚上。”
“好像確實有這麼回事。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之後陸羽給我們看的日程安排上面寫著,原本當晚的安排是‘家人生日’。家人生日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要臨時變成與客戶吃飯應酬呢?”
“為什麼?也許因為這個客戶很重要?”
“不,她第二天晚上的行程是空的,根本沒必要做這樣的調整。還有,她辦公室裡放著一個手錶禮盒,應該是準備送出的生日禮物。她只有兒子這一個家人,陸羽也提過她和兒子關係很好,所以,能夠讓她改變行程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她已經沒法和兒子一起慶祝生日了。”
“原來如此……確實有幾分道理。”方紋當時只留意到了桌子上的生日禮物,卻沒把它和馬雪瑩當天的行程結合起來思考,想到這一點,她不禁懊惱,明明線索就擺在眼前,自己卻沒有注意到。
“當然,當時我只是懷疑,並沒有往深裡想。直到得知馬雪瑩往王治國岳母的銀行卡匯了一筆錢時我才想到,她沒法和兒子一起慶祝生日,會不會是因為她的兒子被綁架了?”
“但王治國那時已經死了,綁架秦思明的人又是誰呢?真的有‘第三個人’存在?”
“沒錯。我們之前設想過這起案件可能存在‘第三個人’,但是當時可供推理的資訊有限。直到——王治國的死亡現場被發現。”
“我記得現場留下了大量證據,但又有些說不通的地方。”
“是的,現場存在矛盾之處。”
“矛盾之處……你指的是指紋嗎?”
“對。在現場發現了大量馬雪瑩的指紋,但是作為兇器的菸灰缸擦拭過,完全沒有指紋。如果馬雪瑩是殺死王治國的兇手,而且她已經想到要擦掉菸灰缸上的指紋,那為什麼不索性將現場的指紋都擦掉呢?”
“嗯,當時我也覺得這一點很奇怪,但也許是她走得太急,來不及擦拭其他地方的指紋?”
方紋低著頭嘗試推理,卻似乎不得要領,連她自己都不滿意這個解答。
“可是隻擦拭兇器上的指紋,不擦拭其他地方的,又有什麼用呢?”
“那你說,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因為馬雪瑩就沒有擦拭過指紋。也就是說,菸灰缸上原本就沒有她的指紋。”
說到這裡周宇笑了,他想起就是從這裡,他開始對某些之前認定的事實心生懷疑。
“這樣一來,殺死王治國的人就不是她,真正的兇手,也就是‘第三個人’,擦去了菸灰缸上的指紋。這‘第三個人’到底是誰啊?”方紋有些氣惱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