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上還繫著一條麻繩,小臉吹的都皸裂了,手僵硬的連握緊都沒法握緊。
周芳芳看看閨女,又瞅瞅兒子,最後把頭上的方巾解了下來,給兒子陳狗剩系在了頭上,即使大閨女的情況比兒子的嚴重多了,可她還是先顧著小的。
陳苗兒看到這一幕,垂下了眼,變的格外的安靜了起來。
周老摳他們還在前面走著,劉蠻山追了上來。
“親家公,大侄女一家落在後面了……”
周老摳讓兒子先停一下,他扒開擋住眼睛的油紙,往後面瞅了瞅,只見大閨女和他那個二流子女婿已經離他們有一里多地那麼遠了。
他了解自己這個女婿的尿性,喊了一路了,這肯定是走不動了。
“親家,要不咱也歇歇吧,吃點東西。”
他們這老的老,小的小,走了這麼久,主要怕小的受不了,這幾個小的都格外的懂事,都在後面拄著木棍走,就連最小的貓蛋都沒喊過一聲累。
太懂事了,懂事的讓人心疼。
“那就歇歇吧。”
周老二在前面有樹的地方停了下來,和劉旺從車上拿下來一塊油布,踮著腳,系在了三棵樹上,遮擋住了一小片地方的雨水和雪花。
垂下來的油紙正好把三面的風給擋住了,劉大瓜,劉二瓜,和貓蛋,一人拿根草繩,穿過油紙摳出來的洞,把它們固定在樹根上。
簡易的油布棚子搭好後,周老摳和劉蠻山去車上把柴火拿了下來,還有爐子也給搬了下來,王翠芬她們拿著水壺,碗,饃饃過來了。
劉蠻山想的周到,怕路上不好找軟柴火引火,就裝了一袋子麥秸稈,周家拿的木柴,都劈的小小的,細細的,這樣的好燒。
這多虧劉蠻山想的到,要不然這雨天裡,去哪找能引火的柴火啊。
大夥都圍在已經生著的爐子旁烤火,王翠芬心疼的給孫女揉著腿,劉小娥用火夾子烤著饃片,暖壺裡的水是昨天出發前燒好的,現在喝還燙嘴哪。
裡面還煮了之前在山上摘的金銀花,喝著能預防感冒,進來後,一人先喝了一碗。
“旺,去把車上我做的長板凳拿過來。”
這蹲在地上格外的不是味,劉蠻山突然想起來了他做的長板凳,當時圖輕快,就打了一層薄薄的木板,上面能坐三四個人,一共做了倆。
從家出發的時候,他兒子還嫌帶著多餘,不想讓帶,這不就用上了,這地上又是雪,又是水的,往哪坐。
“老哥,真虧你想的到。”
周老摳以為自家準備的夠多了,可和親家一比,還是差點意思。
長板凳拿來後,大夥都坐在了板凳上,長出了一口氣。
“親家,還是你們出的點子好,這腿上綁著布條,走起路來,確實好多了。”
要是擱到以前,走到這個地方,肯定腿痠的不行了,可今個倒還好。
聽到劉蠻山這樣說,周老摳臉上帶笑的看向了孫女,
“這哪是我們想的啊,都是她想的。
她進城見城裡人家貼的畫上有解放軍,人家解放軍長途跋涉的,腿上就綁了個這玩意……沒想到,還真有用!”
“蛋兒是功臣,來,這烤好的饃片,蛋兒先吃。”
劉小娥把烤的兩面金黃的饃片遞給了貓蛋,貓蛋拿著給了周老二,
“二爹拉車太累了,二爹先吃。”
“蛋兒知道疼二爹了,二爹後面再吃,這塊蛋兒先吃。”
貓蛋疼周老二,周老二心裡比吃了蜜還甜,拉了半天的車也不覺得累了。
“就是,你先吃,快吃,一會兒就涼了。”
王翠芬把之前煮好的鴨蛋,從火堆裡扒拉出來,扒開皮餵給孫女。
“看人家貓蛋多知道疼人,你倆兔崽子就知道吃,咋不說讓給你們的爹我?”
劉旺不滿的看著自己的倆兒子。
“爹……那你吃。”
劉大瓜劉二瓜舉著手裡啃的只剩下一點渣子的饃片遞給了劉旺,頭上不出意外的捱了兩下子。
劉旺眼饞的看著貓蛋,心裡格外的羨慕他妹子和妹夫,啥時候他也能有一個這樣的小閨女,就好了,知道疼爹……哪像這倆小子。
“親家,來,你們嚐嚐我醃的小菜……”
小蛾的娘王棗端過來一個巴掌大小的罈子,裡面是她醃的酸黃瓜。
倆家交換著各自的吃食,在這個小小的遮風港,從裡面飄出一股子香味來,還有說話聲,笑聲。
等周芳芳一家人拖著凍僵的腿來到這的時候,王翠芬她們已經吃飽喝足了。
王翠芬捨不得爐子裡的殘火,用盆子去外面挖了一盆子的雪,正坐在爐子上燒著哪,把水燒開,灌進暖壺裡,想喝的時候,直接倒就行了。
爐子的門裡,她用火鉗烤著辣椒,路上覺得冷的時候,就塞進嘴裡咬一口。
一人一個,她連親家一家的都烤著哪。
“娘,爹……”
周芳芳一進來,就丟下胳膊上的籃子,把她的閨女兒子往火爐旁擠,擠的貓蛋都差點一頭栽到雪地裡,幸好被旁邊的大瓜給拉住了。
王翠芬剛好看到這一幕,收回了伸出去的手,瞪著大閨女,
“你要死啊,擠啥擠?
都在等恁,現在才趕上來,給我去遠點,去遠點。”
王翠芬把大閨女給趕到了一旁,
“娘,你就讓那倆小的離爐子近點吧,他們都凍壞了。”
周芳芳自個也凍的不行,進來這個棚裡後,被風吹的濛濛的頭才稍稍好點。
陳苗兒和陳狗剩恨不得鑽進爐子裡,王翠芬見他們凍的臉青紫青紫的,這才沒扯開他們。
“娘,你給我點熱水吧。”
周芳芳搓著手,哈著氣,跺著已經失去知覺的腳,可憐巴巴的求著王翠芬。
王翠芬白了她一眼,然後給她舀了一碗開水,周老摳他們把東西往車上搬著,都不搭理她。
等陳耗子推著獨輪車,搖搖晃晃過來的時候,周老摳他們正勒著板車上的麻繩。
一個個戴好了手套,帽子,拿著柺杖,就要走的樣子,他連忙丟下車,跑到他岳父面前。
“爹……爹啊,我剛攆上來,還沒歇哪,咱再歇歇吧……恁頭上的帽子還多不多啊,能不能勻給我一個啊?”
陳耗子凍的實在受不了,這才厚著臉皮要帽子,他這個岳丈一傢什麼都置辦的這樣齊全,壓根就不像去逃難的,倒是他才像去逃難的。
周老摳見他頭上包著一個不知道是誰的爛褂子,縮頭蔫腦的,整個人顯的猥瑣的很。真不知道大閨女咋這樣眼瞎。
“我們都正好一人一個,哪有多的?
你要是攆不上我們,你就走自己的道得了。”
“能攆上能攆上。”
要不到帽子一臉失望的陳耗子急忙保證。
擋風遮雨的油紙也被解了下來,放在了車上,陳耗子看著他們走了,站在原地怔怔的。
“娃他爹,你喝兩口吧。”
周芳芳端來了碗裡最後的一口菜湯,為啥是菜湯,剛剛王翠芬給她舀了一碗熱水,她把籃子裡自個蒸的野菜窩窩頭,想掰開泡在水裡。
可實在是太冷了,窩窩頭凍的跟屎蛋子一樣,砸都砸不開,更別提用手掰了。
最後把一整個放在了熱水裡,外面泡軟了,裡面還凍著哪就被兒子狗剩用手扒拉著塞進了嘴裡,牙都差點崩掉。
“咋就給我留這點?”
陳耗子一邊嫌棄,一邊把最後一口冰涼的菜湯吸進了肚子裡,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們只帶來了家裡僅有的一口鐵鍋,就是想燒點熱水,都找不到柴火。
這去哪找啊,到處都是雪,即使有柴火,那柴火也早就被雨打溼的不能點著了。
陳耗子都想哭,這咋恁難啊……
看著漸漸遠去的板車,陳耗子抹了一把臉,強撐著薄身板又推起了板車,這獨輪的板車不僅沒有他岳父家的大,還沒有他們的走的穩。
岳父家的板車是兩個輪子,只用拉就行,他的這個一不留意,就會推到溝裡,小小的板車上,放的東西還不少。
他都有點後悔跟過來了,昨個要是沒出來,現在他肯定在他家那個暖烘烘的炕上躺著哪,還哪用受這罪。
前面走著的王翠芬和周老摳一點都不可憐他們的那個閨女,因為這都是她自找的。
不管咋樣,都要受著。
他們走的時候還叫著她,已經算是做父母的對她這個閨女最後的一點情了,情雖有,但不多。
……
周老摳他們剛走的第二天,
“二哥,二哥……”
周紅眼想來他這個二哥家借點油,披著爛斗笠端著碗來到他二哥門口,就見大門鎖著,他趴在門縫往裡瞅,只見堂屋門用繩子給繫住了。
“這種天,二哥一家子人去哪了?難不成是走親戚去了……”
周紅眼納悶的不行,哪有走親戚,冒著大雨大雪一家人都去的道理。
他二哥有啥親戚他門清,也就是老二的岳丈家了,要是老二兩口子去還能理解,他二哥也去幹啥?
“你說啥?你二哥他們一家人都沒在家?”
又炮打大哥家借油的周紅眼和大哥周大發說了一嘴這事,周大發頓時皺緊了眉頭。
“大門鎖著哪,就連堂屋門也從外面給繫上了。
大哥,你說,這外面下著雨哪,二哥一家子能去哪啊?”
“該不會是逃難去了吧……?”
周大發都不知道自己是咋神使鬼差的說出了這句話,前幾天,老二罕見的來了他家一趟,扯了些當年他爹用扁擔挑著他,逃難的事。
好像就是發大水……他瞅著外面已經連續下了好幾天的雨,心裡有些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