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北是個軟弱的人,他心亂如麻的躲在外面連家都不敢回,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離婚,昨天晚上她哭的那樣可憐,還向他保證以後再也不那樣了,會改。
第10章
早飯趙玉蘭用白麵蒸了一篦子包子,韭菜豆腐泡餡的,韭菜是昨個張大姐給王翠芬的,王翠芬放在了櫥櫃裡。
豆腐泡是前幾天趙玉蘭拿著這個月發的豆腐泡票買的,原本準備再給她爹孃一人扯一塊布,一起寄回家去,她布還沒扯,王翠芬和周老摳就帶著貓蛋過來了。
趙玉蘭切菜的時候,不敢發出聲響,刀落在菜板上幾乎沒聲音,就怕打擾到王翠芬她們睡覺,那餡她還專門用熱油潑了一下,放了鹽和胡椒粉,還沒吃,聞著就夠香的了,鍋裡熬的紅棗小米粥。
此時的飯桌上,坐著抽抽噎噎的趙玉蘭,王翠芬把包子塞進孫女的手裡,
“貓蛋,吃,這可是用你的糧票買的,你的糧票被她又吃又偷的,今天也該輪到你嚐嚐自己的糧票買來的糧食是啥味了。”
王翠芬和人置氣,但從不和糧食置氣,再說了,她們吃的也不是她趙玉蘭的,她趙玉蘭連個城市戶口都沒有,這些年吃的都是她兒子和孫女的。
“看這白麵造的,這要糟蹋多少白麵啊,就像這包子,包兩三個就得了,這蒸一大鍋,哼,還說不敗家了,我看你是一點都沒有把我的話聽見去,壓根你就不是會過日子的人。”
周老摳心疼的看著桌上饃筐裡那滿滿當當的白麵包子,她剛剛和他認錯,說的那些話全是放屁的,啥好好過日子,啥省著吃……瞧瞧這熬的粥,這麼稠,要放多少小米啊。
這真是把一個月都吃不完的小米,一頓就給嚯嚯了。
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的趙玉蘭,用袖子擦了一把淚,低聲下氣的解釋道,
“爹,這些都是做給你們和娃吃的,我不吃,我尋思著,你和娘在鄉下幾個月也難吃上一次白麵,就把家裡的白麵拿出來給你們包了包子。
我知道錯了,我下次再包就包兩三個。”
“還有下次?這包子能是常吃的嗎?又費白麵又費菜的,敗家玩意。”
叫周老摳說,這包子一年吃一次就得了,哪能經常吃,都把嘴給養刁了。
趙玉蘭被罵的,連個屁都不敢放,低著頭只顧抹淚,王翠芬和周老摳不鬆口,她就一直膽戰心驚著,就怕周向北從外面回來,這倆人讓他去和她離婚。
她此時無比盼著周向北別回來,昨晚她低三下四求了他一個晚上,他都不給她一個準話。
“老大咋還不回來?”
王翠芬往門口瞅了好幾眼,收回目光的時候斜了一眼趙玉蘭,趙玉蘭聽到王翠芬這話,頓時哭出聲來了。
旁邊的周衛紅拿著這樣香的包子,見她媽哭成這樣,壓根吃不下去,年紀小點的周衛麗和周衛東就不一樣了,抱著包子,啃的噴香。
貓蛋吃著包子,咬著切的細細的鹹菜絲,瞅著趙玉蘭哭,她越哭,她越有胃口。
周向北一連兩天沒有回家,趙玉蘭紅腫著眼,去食堂請了幾天假,這兩天,爭著搶著幹各種事,來討好王翠芬和周老摳。
甚至對貓蛋,態度也好的不行。
更是趁王翠芬在院子裡和人拉呱,周老摳也不在家裡,一把把貓蛋拉進她的屋裡,從裡面插上了門,貓蛋扯著嗓子就要喊,被這幾天擔驚受怕,有點走投無路的趙玉蘭一把捂住了嘴,
“貓蛋,孃的好閨女,別喊……娘求你了,看這是啥。”
趙玉蘭把她抵在牆上,一手捂著她的嘴,一手從口袋裡摸出三個大白兔奶糖來。
“這是上海那邊的大白兔奶糖,又香又甜,你肯定沒吃過,這是娘專門給你買的,衛紅他們仨都沒有給,就給你了。
娘鬆手,你別喊。”
趙玉蘭見她不掙扎了,試探性的鬆開了捂著她嘴的手。
貓蛋冷眼看著面前這個滿是討好她的臉,還有送到她面前的奶糖,真是想不到上輩子對她非打即罵,態度囂張的趙玉蘭,會對她露出這樣的神情,她忍不住想起了上輩子的某一天,
“你個死丫頭片子,敢偷我的錢,真是長能耐了……”
學著人家燙了時髦髮型的趙玉蘭,穿著周向北半個月工資買來的布拉吉,抓起桌子上用完的桂花味頭油的玻璃瓶子想也不想的就貓蛋的臉上砸了過去。
貓蛋也就是周文的額頭被砸的鮮血直流,她怎麼捂也捂不住,沒一會臉上滿是血,趙玉蘭有些愕然,但很快就恢復了鎮定。
去外面抓了一把爐子裡的煤渣,往她頭上隨便糊了糊,就把她關在了屋裡,出去後,還在院子裡和人說,
“早知道我就不應該把她放在鄉下,都被教壞了,現在都敢偷家裡的錢了,這都怪我,我教也教了,可她一點都不改……”
“跟著啥人學啥人,你公公婆婆那個樣,周文從小是她們給帶大的,這咋能怪你啊。
看你養出來的衛紅,也就比她小一歲吧,回回成績都考班裡的第一名,你說周文還是當姐姐的哪,成績回回倒數,也多虧攤上你這樣一個好娘,這要放在旁人身上,早就不讓她上這個學了,白瞎錢。”
“就是,反正你教也教了,管也管了,她還不學好,真是對不起你這個娘,這要是擱到我身上,早就拿條子抽了,這閨女算是歪了。”
……
被關在屋裡的周文,額頭上的血把煤炭灰都給打溼了,整個臉上,又紅又黑……被染黑的血,順著她的臉頰滴在了地上。
她聽著外面對她的議論聲,她沒有拿趙玉蘭的錢。
誣陷她偷錢的周衛紅站在門外,她那得意洋洋的聲音傳了進來,
“周文,咱媽最疼的就是我,所以你最好識相點,要是讓我發現,你再勾引他,我就還讓咱媽打你。”
後來,她頭上一直有了一塊醜陋的疤痕,藏在她的頭髮下面。
她曾經以為趙玉蘭不知道那錢是周衛紅偷的,可有次她放學回來,聽到了趙玉蘭逼問周衛紅她拿走的十塊錢都花在哪了。
那個時候,她才知道,原來趙玉蘭什麼都清楚。
第11章
“我才不要吃你的糖,你早就不要我了,你不是我娘。”
貓蛋把她手中的大白兔奶糖打掉,紅著眼圈,瞪著她。
趙玉蘭一把把她抱在了懷裡,哭訴著,
“閨女,閨女,都是娘不好,都是孃的錯,娘沒有不要你,當年你爹把你抱走後,你娘我眼睛都快哭瞎了。
娘這些年沒有去看過你,是怕看到你心裡難受,自打你回家,你不知道娘多想抱抱你,多想和你說說話,多想晚上摟著你睡覺……
可娘不敢,娘更不知道該咋面對你,娘愧對你,這些年你知道娘有多想你嗎,娘隔三差五的就總夢到你,天天想著你長多高了,你爺奶,嬸子二叔他們對你好不好啥的。”
趙玉蘭哭的梨花帶雨的,緊緊的抱著貓蛋,
“閨女啊,你打娘,罵娘都行,可就是別不認娘啊,你不認娘,這是拿刀子捅你娘我的心窩子啊……你們姊妹四個,我最惦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被趙玉蘭抱著的貓蛋,聽到趙玉蘭這些昧著良心說的話,這要是擱到上輩子,她肯定就心軟的相信了她的這番噁心人的話。
“你真的沒有不要我?”
趙玉蘭聽到貓蛋這樣問,這個剛剛還敵視她的大閨女現在對她的語氣也軟和下來了,聲音裡帶著一股子濃濃的委屈和倔強,趙玉蘭更加的情真意切起來,
“閨女,孃的心肝肉啊。
我當年懷你的時候,營養不良,你剛生出來,病歪歪的,別人都說養不活,還是你姥娘去找神婆算了算,說你是童子轉世,命弱,活不成,要想活下只能把你送到老家,老家你爺你奶他們年紀大,命硬,能拴住你的命,讓髒東西帶不走你。
我是沒法子了,這才試一試,這樣做都是為了你好。
那神婆還說了,說六歲之前不能把你接回來,否則對你不好,這些年我一直忍著。
娘從沒有不要你……”
“娘……”
貓蛋這聲娘叫的,帶著淚腔,像是哭了似的……趙玉蘭聽到這聲娘,心裡高興的的很。
“貓蛋啊,孃的好閨女,你終於喊我娘了……咱娘倆以後再也不分開了,娘盼了你整整這麼多年啊。”
娃就是娃,年紀小,更何況這麼多年沒見過她這個娘,她之前不搭理她,是因為心裡記恨著當年她不要她的事,這恰恰說明了這個大閨女心裡有她這個娘,所以才會那樣在意。
她隨便哄哄,解釋解釋,她就原諒她這個娘了。
只要大閨女認她這個娘,她就不信,王翠芬和周老摳還會讓他們的兒子和她離婚,到時候再不濟讓貓蛋去求求他們,她是他們養大的,貓蛋肯求他們,比啥都好使。
“閨女啊,神婆給你算命的這事連你奶你爸都不知道,我一直瞞著他們。
神婆說了,這件事不能讓他們知道,他們知道了就會有小鬼來鎖你的命的,所以你可千萬別和他們說,這件事只能你自己知道。”
趙玉蘭以為六歲的娃不懂啥,尤其是貓蛋在村子裡長大,那個地方本就信這種東西,所以她這樣說,不怕貓蛋不相信,但怕王翠芬和周向北知道後,會揭穿她。
“娘,你放心,我肯定不和爺爺奶奶她們說。”
貓蛋輕聲緩語的保證道,趙玉蘭抱著她,看不到她臉上那詭異的神情。
“真不愧是孃的好閨女,就是比衛紅她們懂事聽話。”
趙玉蘭把貓蛋從懷裡推開的時候,貓蛋臉上的神色已經恢復正常了。
“我記得家裡還有芝麻大餅哪,你在這等著,娘去外面找找,那芝麻大餅可好吃了……”
等趙玉蘭出去後,貓蛋面無表情的用手拍了拍身上的衣裳,彷彿髒了似的。
……
“孫大姐,怎麼是你啊?”
在廠子里正上班的周向北剛剛聽徒弟小劉說有人找他,他當時心一沉,以為是他爹孃見他不回家找到這來了,讓他回去和趙玉蘭離婚哪。
從車間最裡面到外面,不怎麼長的路,硬是被他磨磨蹭蹭的走了好些分鐘,誰知道找他的人竟然是街道的幹事孫大姐。
“不是我,還能是誰?”
孫大姐見周向北眼下發青,無精打采的樣子,心裡就有數了,把他拉到了一旁,低聲說道,
“我都聽玉蘭和我說了,你爹孃讓你和玉蘭離婚,你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
周向北把頭上藍色的帽子摘了下來,他此時上班身上穿的是和其他工人一樣藏藍色的工服,上面還蹭的都是黑乎乎的機油,這些天他一直擠在工友的宿舍裡,晚上成宿成宿的睡不著。
“是她讓你來的?”
這個孫大姐平時和趙玉蘭關係好的沒話說。
“不是玉蘭讓我來的,是我自己要來的,玉蘭把啥事都和我說了,不就是她給自己的孃家,還有她大姐,拿了點家裡的錢和東西嗎?
這有啥啊,她爹孃把她一把屎一把尿的養那麼大,還沒享上閨女的福哪,就嫁到你家,給你洗衣裳做飯生孩子,盡伺候你了。
雖說前幾年她沒個工作,都靠你的工資,可你是個大男人啊,那養媳婦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這擱到以前,那誰家媳婦出去幹活掙錢,這家的男人會被人在背後指點,恥笑的,會說這個媳婦的男人沒本事,不爭氣,賺的錢養不住家,才會讓自己的媳婦出去。
現在多好啊,新社會了,男女都能出去上班掙錢養家,話是這樣說,可養家畢竟都是你們男人的事。
你看玉蘭多體貼你,知道你工資養不住家,還找了一個食堂的工作去上班,補貼家用,你上哪找這樣好的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