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楚瀛帶他回了自家在英國鄉下的一座舊日莊園, 始建於19世紀的哥特式古典建築美輪美奐,幽然矗立於晨霧之中, 青青的淺草坪星散著紫白的小花兒。
“我的天呀, 我好像穿越進了《唐頓莊園》裡……”丁厭難以置通道, “這是你家嗎?我們要住在這裡嗎?”
“以後也是你家了。”楚瀛道,“它的規模遠不如那座海克利爾城堡, 建築面積要小得多,而且地處偏遠, 沒有那麼顯赫的歷史。但我媽媽很喜歡, 於是我父親從一家落魄貴族手裡買下, 送給她作為結婚紀念日的禮物。”
楚瀛牽著他邁過鬆軟的綠草, 推開了一扇厚重的門,帶他走入室內。
“這種城堡平日的維護費用很驚人,我媽媽的本意是想把它改建成一座酒店,畢竟自己住太空曠了,可是沒過多久她就生病住進了療養院,這座莊園跟著閒置下來, 每年只能請專人打理。”
一進門,丁厭心中的震撼, 和初次去盧浮宮參觀拿破崙的房間時別無二致。
巨型的臺階由純橡木打造, 牆上的裝飾是繪製著花紋的皮革和光澤閃爍的金屬, 一盞璀璨奪目水晶燈吊在頂上, 一件件古董傢俱被清掃得一塵不染, 但那古舊的年代感仍使他不敢隨意地去坐或躺下。
“你家也太有錢了……”他詞窮道。
“其實我父親動過心思把它處理掉, 但有財力接手古堡的買家並不多,我怕它被賣給別人,只好把它要過來了。”
“你伸手要你爸就給你?那你爸對你很好啊!”
“我說儲存好它是我媽媽生前的心願之一,他才答應給我的。現在我們要結婚了,就把這裡作為婚房吧,我媽媽泉下有知會很開心的。”
丁厭訥訥道:“你要是早說婚房是這樣,世界上應該沒有人會拒絕嫁給你,無論是男是女。”
楚瀛說:“我又沒有想要和隨便什麼人結婚。”
一陣啪啪嗒嗒的動靜從身後傳來,是肉墊和指甲蹬在實木地板上的聲音。丁厭回頭,被那隻純黑色的成年卡斯羅獵犬嚇得往後退——
它的肩高起碼70cm,尖尖的小耳朵,肥厚鬆弛的大腮皮,雄壯矯健的四肢,短尾巴不停搖晃著向人示好。然而丁厭散發出的陌生氣味又令它感到警覺,所以它只是站立在那裡,黑色的圓眼珠冷漠而警惕巡視著他們。
“你還養大型猛犬……”丁厭的手指下意識地勾住楚瀛的衣角,心慌道,“它長得好可怕,不咬人吧?”
“不是我的狗。”楚瀛道,卻向大黑狗伸出手,“過來,狼狼。”
帶著濃烈動物氣息狗狗靠近兩人。它嗅著楚瀛的手指,在他掌心舔了舔,紅紅的舌頭看得丁厭心裡發毛。
“不是你養的,它怎麼認識你……”
“是戴心誠的狗。”楚瀛被舔了手,不習慣溼膩膩的觸感,找了紙巾擦拭,然後和狗對話,“狼狼,你爸爸呢?”
丁厭對這類長相體型的狗有刻板印象,認為它們腦子笨,不如中小型犬聰明。但狼狼是特例,竟然聽懂了楚瀛的話,引他們去找自己的主人。
“今晚我們先不住二樓的房間。”楚瀛沒頭沒尾地說,然後帶他跟上那條大狗。
戴心誠站在一棵蘋果樹下抽菸,目光直直地鎖定著樓上的一扇窗戶。丁厭隨那道視線望去,不見窗邊有值得盯梢的人或風景。
狼狼很喜歡它的爸爸,繞著戴心誠打轉,搖尾坐下,牢牢守著主人的一舉一動,等待指示。
“那個英國女人上次來是多久?”
“聽管家說三天前還來過。”
“她房子都賣了,你還允許她進門?”
“我又不在家。她年紀那麼大了,想重遊故地,聊以慰相思,不算過分的行為。”
“好,我再看看。”
“看什麼呀?”丁厭拉著楚瀛轉過身,耳語道,“你也邀請了他?我還以為今天就我們兩個人……”
楚瀛半開玩笑道:“兩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你不害怕?”
“不怕呀,鬼片裡的故事都是假的,人死了就死了,哪有那麼多鬼?如果每個人死了都變成鬼,那我們周圍還不全是鬼?既然每天我們和那麼多鬼和平共處,說明鬼並不會肆意傷人。”丁厭被自己的理論說服了,“所以,鬼不可怕!不用害怕!”
他拷問楚瀛:“你該不會怕鬼吧!?可是我們一起看了那麼多的恐怖片!”
楚瀛兩手並用地搓揉著他的頭,有種要把他捏扁的架勢,說:“我不怕。”
丁厭:“你搓得我好痛……你就是怕了!”
這時,他們後方冒出兩聲清悅的笑意。一個笑容耀眼的男人倚著門框,揶揄道:“如膠似漆啊。”
丁厭像被螃蟹夾痛了手指,猛地從楚瀛身旁跳開。
啊啊啊,他為什麼要慌呢!和男朋友如膠似漆不是很正常嗎!
楚瀛一向淡然,問:“則靈呢?”
“沒讓她來。”那人活絡著手腕筋骨,手指關節發出咔咔的彈響,走到近前,對丁厭說,“來,左手給我。”
丁厭先看向楚瀛,得到首肯,抬臂交出自己的左手。
超甜愛撒嬌像善於摸骨的中醫,從他的指根摸到了手肘,再到胳膊。丁厭怕癢,幾次三番想叫喚,但對方的力道控制得當,一點沒讓他感到不舒服。
“你這身體素質……太差了呀。要是從頭開始教你做基礎的體能訓練,起碼六個月起步。韌帶脆弱,肌肉無力,平衡性一般,你是不是還有輕微的手眼不協調?”
丁厭:“什麼叫手眼不協調?”
“就是手的反應跟不上眼睛,比如夾菜容易掉,總是打碎碗,打羽毛球和網球不會發球,接也接不住,基本就是運動白痴。”
“你怎麼這麼瞭解我?”丁厭瞠目結舌,“我從小就手抖手殘,拿不穩東西,夾菜總是掉在衣服上,五歲還在戴飯兜,只要是球類運動都學不會。——但是運動白痴我不認,我跑步比一般人強,1000米體測是滿分。”或許是因為他體重基數小,跑著不累?
“哦,那肺活量還行啊,你會游泳嗎?”
“不會……”這可提起了丁厭的傷心事,他中學去游泳館學游泳,膽子小怕嗆水,怯怯弱弱的,那群男生們看不過眼,合夥把他推到水裡想讓他嚐嚐苦頭;他被淹慘了,等教練把他救上岸,他發誓再也不要學游泳了。
“這得學,求生必備技能,我教你。”愛撒嬌四下環顧道,“你家這莊園大是大,但沒有挖泳池,不過我記得後山有座湖,我們就去那兒遊好了。”
丁厭悚然道:“這個天氣去湖裡游泳?不要,我會感冒的……”
“不會,我有辦法。”愛撒嬌自信滿滿道,“你一看就是個笨蛋,不過我喜歡笨蛋。”
不知道為什麼,丁厭老是覺得這個人……有點怪。每個人的言行舉止都會帶有自己的風格,與本身的性格教養相輔相成;譬如楚瀛是舒展散漫的,戴心誠是獨斷專行的,而他……應該是笨拙膽怯的。
可是愛撒嬌……他對人的態度趾高氣昂,卻沒有居高臨下的俯視感,反而讓人感到親暱。丁厭沒法形容,就……雖然被他鄙視了,但很順理成章?
丁厭靈光一現想到了某個不太雅觀的單字形容詞,但他決定不說,意會吧。
***
在被迫換上一身輕便舒適的衛衣運動褲和跑鞋後,丁厭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們不就是去爬個山,有必要這麼小題大做嗎……”
“你以為是旅遊景區那種有臺階和棧道的山嗎?”愛撒嬌嘲笑道,完了又哄他,“乖,別問那麼多了;問的越多,你越不想去。其實帶著你不難,你也就一百斤出頭,不過你不想全程要人扶著或揹著吧?”
“不想啊,我又不是殘疾人……”
“所以,人的身體有無窮的潛能,不要小看了你的四肢,你不好好利用它們,將來它們也會不聽你使喚。”愛撒嬌幫他做了幾組拉伸,避免他在運動中拉傷。
丁厭的姿勢不夠標準,但好賴是做完了,骨頭縫裡熱熱的,想找地方躺躺。
“好的,接下來,我們來玩一個遊戲。”愛撒嬌的一條手臂搭在他肩上,指四周的綠地和樹林,“看到了吧,這是你家後院。這裡有許多隱蔽的角落和障礙物,如果我要抓你,你可以想辦法躲藏。”
“嗯。”丁厭認真地思量起自己會找哪些地方藏身。
“我們的活動範圍是這一整座莊園,包括房子內部,你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只要別被我抓到。”
丁厭:“噢……你要和我玩撕名牌。”
“不,不是撕名牌。如果我抓到你了,你的下場會比被撕名牌悽慘很多。”愛撒嬌故弄玄虛道。但那說話腔調,又讓人不得不信。
“什麼下場啊……”丁厭後背涼颼颼的。
“這個嘛,保留懸念,等我第一次抓到你再揭曉。聽你男朋友說,你還有個名字叫lily,”對方將他往前一推,說,“快跑吧,lily,三十秒後,我會開始追你。友情提示,最好不要被我抓到哦。”
“1,2,3,4……”
丁厭心中的不詳感在緊迫的數秒計時下攀升至頂峰,他顧不上這個人是在誇大其詞還是裝神弄鬼了,拔腿跑向城堡左側那片綠茵茵的樹林。
***
第一輪遊戲,丁厭堅持了40分鐘。
不是他太弱,而是愛撒嬌太強了……
他們之間的差距,就像一個健全人,和一隻被關在景觀籠裡的倉鼠。
丁厭作為那隻倉鼠,無論跑去哪裡,都能被人穩穩地提溜著後頸揪出。愛撒嬌抓他的過程並不急功近利,更偏向於測試他體能和反射神經的極限,一直掂量著距離和奔跑速度與他來回追逐。
這對丁厭來說,比被追殺還恐怖。
最後他跑不動了,癱倒在草坪上求饒:“我認輸,我認輸……你不要再陰魂不散地追我了……”
“笨蛋,你該往房子裡跑啊,”愛撒嬌大氣不喘,悠然地蹲在他身邊,“房子裡有那麼多房間,你跑得沒我快,至少可以把我關在門外,那樣就算你無處可逃了,還能恢復體力想別的辦法。但是你一直在樹林、花園這類開放場地狂奔,怎麼可能贏得了。”
丁厭:“我跑都來不及,哪裡有空想別的……”
“嗯,也對,實戰經驗要靠積累,記住了,下一輪別再自投羅網。”
“什麼?還有下一輪?”丁厭快哭了。
“日子還長著呢。每天兩次,什麼時候你能堅持四小時以上了,我們再進行下一步。”愛撒嬌扯著嘴角笑道。
丁厭願將那稱之為惡魔的微笑。
“四個小時!你不如立馬殺了我!”
愛撒嬌不笑了,嚴肅道:“不可以。如果你耍賴,我就讓狼狼來追你,它是絕對可以殺了你的。”
丁厭腦補著大黑狗撲上來撕咬自己的場面,嚇得打了個寒顫,“玩得太大了……不要放狗追我!”
“那你要乖啊。”愛撒嬌說,“你很怕癢吧?”
丁厭不知道話題怎麼又扯到怕不怕癢上了,傻傻地點頭。
然後毫無緩衝的,一雙手來到他的腰間,像柔軟的藤蔓又像鋒利的鉗子,在他最敏感的腰側肆虐;他猶如被丟進了滾水裡的青蛙或淋了熱油的螞蟻,在草地上翻滾尖叫,又哭又笑。
“我跟你說過啦,最好不要被我抓到。”
好變態啊啊啊——這回碰上真正的變態了!
丁厭哀嚎著“楚瀛!快來救救我!啊啊啊癢死了!”,可無論怎麼頑強抵抗,始終躲不開那雙無孔不入的手。
嗚嗚受不了要自殺了,誰來一槍爆頭我啊啊啊,嗚嗚楚瀛!老公!你在哪裡啊嗚哇哇哇 。
他悽慘的悲嗥真引來了楚瀛。
一看他只是被撓癢癢,楚瀛的肩膀明顯鬆弛了,和兇手說:“別太過分了,他很怕癢。”
愛撒嬌聞言撤回了手,安撫地拍拍他僵硬的背,“好啦好啦,結束了,不撓你了。”
丁厭淚眼汪汪,縮在地上不起來。是楚瀛走來又哄又抱,才扶他坐正,慢騰騰地起身。
“我的天,這就是熱戀中的情侶嗎?”愛撒嬌盤腿而坐,手肘撐在膝蓋上,託著腮,怔怔地端詳他們。
“今天就到這裡。”楚瀛道,然後帶丁厭走向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