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皓錚也隨我一道回了南鎮。
離開之前我詢問了他許多次,他依舊決定要和我離開,我見他堅持也只得同意。
一路上卻時常見皓錚看著一條帕子在發呆,我細細琢磨了一會兒,幾番逼問下才終於從他口中得知那條帕子是霏兒送他的。
我不禁偷笑,這就叫睹物思人啊!我突然瞥到手腕上的佛珠,不禁紅了紅臉。
我剛拜完師便跑到淇宮,一去數月,怎麼說還是對師傅有點不好意思。
甫進醫署,他一見到我便臭罵了一頓,「死丫頭,跟野男人跑了還知道回來?」
「師傅!」我有點委屈的說:「這不是皓錚傷的很重,養了許久才好嗎,再說,這段時日我可沒荒廢醫術,日日練習針灸,勤勉的很!」
我送上禮物,討好地說,「您看!我給您帶回來一堆好吃的呢!您瞧瞧,這是您最喜歡的牡丹酥!」
他瞪了我一眼,還是沒說話。
還在氣?
「師傅!」我把皓錚抓來,「您看,我這回還給您抓來一個學醫的好苗子呢!皓錚勤勉能幹、任勞任怨、關鍵還武功高強,可以保護您!」
皓錚目瞪口呆看著我把他給賣了。
羅平生的臉色才緩了一點,點頭道:「倒是不錯。」
「是吧!」我美滋滋的說:「所以,師傅您就別生我的氣了,我保證做一桌我新學的素膳給您消消氣,您看可好?」
羅平生擺了擺手,「死丫頭,滾回去收拾你的房間吧,別在我跟前晃的我礙眼。」
我見他如此便知他已消氣,笑了一下,麻利的滾了出去。
我將帶回來的禮物分給了醫署內的大姐和各個師兄弟。
一問之下才知,前線戰事越發緊張,我王叔不知從何得來孟襄已不在軍中的訊息,出兵越來越頻繁。
醫署之中除了流民也多了很多傷亡計程車兵。
醫署是越來越忙了,我神情一肅,連忙和大夥兒一起加入救治的行列。
皓錚聽聞前線戰事激烈,某一日突然對著我跪下,我一驚連忙把他扶起來,「你這是怎麼了?起來說話。」
他緊緊抿著唇,似下定決心才道,「我想去禮國,我是禮國士兵,生在禮、死在禮。」
我知道他指的是想投奔我王叔的帳下,我默了一下只道:「禮已滅,你不必如此。」
我第一次見皓錚這麼激動,「我知道,這些道理公主你都跟我說過,可我就是?我就是過不了我心裡那關,公主你之前和我說的那些我也都有聽進去,可我就是沒有辦法?沒有辦法放下??。」他又跪下,「公主,拜託你了,讓我走吧。」
我又把他扶起,「皓錚,我早就和你說過,你的人生是你自己要決定的,既然你已做了選擇我便不會勉強你,我只是?只是有點不捨而已??。」
我拿了幾瓶外傷藥給他,「戰場上刀劍無眼,你自己當心。你記得,我一直都在這裡,你隨時都可以回來。」
他拿著藥對我磕了幾個頭,這次我沒有再攔他。
然後他便頭也不回的走了,我看著他的背影,想起我們第一次講話的時候,他也是如此沉默、如此執拗,硬塞了一顆饅頭給我,然後我們便有了後來的種種,這段時日以來我早就把他當親弟弟一般對待。
我看著他漸行漸遠成了一個小點,不知師傅何時在我身後的,他看著我也嘆了一口氣。
時間又過的飛快,我每日每夜都在醫署裡打轉,學習醫術、救治病人、研製素膳,日子過的忙碌且樸實,間暇之餘卻又不免想起承安殿中的那人,開始一句又一句去琢磨他離別前說的那些究竟有什麼深意,有時候想得開心了就一個人躲在房裡偷偷笑著,又想了想發現自己見不到他卻又不免有點難過,用著早膳的時候會想他是不是又不按時用早膳了,和師兄弟們吃著午膳的時候又不免想尚食宮可知他經常不用早膳也不知有沒有提前幫他把午膳給送去?就寢前又會想他是不是又在挑燈夜讀、或是自己夜飲桂花釀了?
我平日讀的都是醫書,很少看詩詞歌賦,偶爾在師傅的書房中瞥見了一本,一翻便翻到了一闕詞,是徐再思的《折桂令.春情》,第一句是這樣的:「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我紅著臉急急闔上了那本書。
然而那句話卻像一個魔咒般日日纏繞在我心頭,相思,相思,我這難道是犯了相思病了?
30.
近日的傷兵似乎少了點,我好奇的問了一個士兵才知孟襄已回邊境鎮守,兩軍近日皆在休養,是以醫署最近倒也清間了些。
我也不知溫顗是如何想的,他手下也不是沒有別的將士,居然能放心又讓孟襄回去重掌兵權,他是真相信他的兄弟呢,還是另有圖謀?
我有時能把他的心思猜出七八分,有時又完全不懂,他就像一座藏在霧裡的高山,天晴時明朗、陰雨時朦朧。
我看向窗外,這次回來因為宮中局勢不定,為了安全考量我和溫顗便商量好暫不飛鴿傳信,是以我也不知他最近過的如何。
只不過三月之約,我自然是記得的。
一日晚膳過後,窗外下起小雨,我怕雨濺到室內便把門窗都闔上,突然傳來「扣扣」兩聲敲門聲。我以為是來幫我送藥材的大姐便沒在意,只道:「進來吧,幫我放門口就好,辛苦大姐了。」
卻是一個深厚溫潤的男聲中隱隱藏著笑意:「好。」
我一驚,馬上回身,而眼前這位一身束裝配上一件墨色斗篷的人不是溫顗又是誰?
他看向我,眼裡是淡淡的笑意。
我的心頭突然跳的很快,很快。
詩經裡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喔,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見到自己的意中人哪裡有不歡喜的呢?
我愣愣的看著他,緊張到有些結巴,「你?你?你怎麼在這?」
我突然想到什麼,連忙衝過去把門關上怕被別人看到,「你瘋了?太子監國然後你跑到這裡?我那些師兄師弟們可全都認識你。」
他眼裡的笑意愈發濃重,「自然是有要事才敢來。」他拉著我的手走了出去,「跟我來,帶你去個地方。」
他便帶著我騎馬到郊外,騎著騎著居然到了他母親的墳前。
他先是朝著他母親拜了三拜,我跟在他身後也行了三禮。
他又從馬上取了一個水囊丟給我,我聞了一口,是桂花釀,便笑著說:「很久未飲,倒很是想念。」
我見他只是坐在草地上一口又一口喝著酒,便試探著問:「你大半夜不睡就是拉著我來你娘墳前陪著你喝酒?」
他笑了一下,沒正面迴應卻只是朗誦了一句詩,「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我垂了他一下,臉有點紅,「曹操的原意可不是這樣,你別亂曲解。」
「哦?」他打趣我,「那你曲解成什麼了?」
我瞪了他一眼,可我哪裡知道當時我心裡正甜著,軟綿綿的瞪那一眼都只是眼波流轉、媚眼如絲,又哪裡有威懾力呢。
「六兒。」他突然轉頭盯著我,眼神很是認真。
我被他看的有點怵,「怎麼了?」
他醞釀一會兒才道:「六兒,今日在我娘墳前,我問你,你可願做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我跟不上他轉話題的速度,只愣著看他,「你說什麼?」
「我說,你可願做我八抬大轎、三書六禮、明媒正娶的妻子?」
我張口了好幾次,卻發現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抓緊了我的手,深深的凝視著我,眸中全是我的倒影,「六兒,你心裡有我的,是也不是?」
有的,我喜歡他我是知道的,可是嫁他?我從未想過。
他突然對著他母親的墳,舉手宣誓,「六兒,今日在我孃的墳前,我對月起誓,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但凡你所喜,我皆為你取;但凡你所惡,我皆為你除。六兒,我自知並非良配,但我可以和你保證,只要我有的你都可以取走,若是我沒有的我都可以為你拿到,只要你歡喜。溫顗在此立誓,待你之心,天地可鑑,星辰為證,此生此世,絕無悔改。」
他又執起了我的手,「今日在我娘面前,姜氏溫顗,在此求娶君氏沚裙為妻,不知姑娘允否?」
我一顆心跳的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被求婚該是怎麼樣的?但我只是轉過身小小聲的道:「你娘同意了就好唄。」
他將我轉了過來,我是第一次見他如此高興,他急急道:「你同意了?」
「答應是答應了,只是?要是你惹的我不開心了,指不定哪天我就跑了。」
他大笑著看我,「你放心,我不會讓你走的。」
他把我摟入懷中,我聽著他「蹦蹦」的心跳,第一次覺得人生之喜,莫過於此。
摟了一會兒我突然想到一事,「所以你來此是為了什麼?」
他還在笑,「你猜?」
我推了他一下,他笑著說:「好了,不鬧你了,我明日要去孟襄的軍中,你可要和我一起?」
我點了點頭又搖頭,「可師傅這邊怎麼辦?」
「這你放心,我有話和他說。」
他深深凝視著我,眼裡的濃情蜜意似要把我一起陷進去。
他突然離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就要靠近我的唇邊的時候我突然按住了他。
他不明所以,我指著他母親的方向,「這樣我們是不是算在你娘面前,呃,偷情?」
他愣了一下,隨即大笑,他的笑聲回盪在樹林之中,明明是如此黑的夜,我卻只感到快樂充盈在我的心裡,我凝視著他的面容,只希望這一刻可以是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