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一個久違而熟識的聲音，把我的意識一下子牽引回來。

「你好，我們『永心鐘錶有限公司』正在舉行招聘會，請問先生你有沒……」

（這——不就是阿心的聲音嗎？！怎麼會……）

我回過神來對向聲音的方向……她！是她！——阿心的面容真實無瑕地呈現我的眼前。我瞥見她制服上的名牌刻著「程嘉心」三字……真的是她！我眼睛應該很想滲出眼淚，可我的意識卻不允許我的淚水流到眼眶。

「先生，你還好嗎？」她看著兩眼發直的我，笑逐顏開的表情不禁露有一絲困惑。

「心姨？！」我不知是興奮過度還是因回憶迴流得太快，一時間激動地喊出她最討厭的稱呼。我見著她一秒間脫下笑容，板起臉；一秒後又硬生地將眼睛瞇起，擠出隨和的笑顏。

「先生，你是不是對我們的招聘會感興趣？」

「我……」事情由於來得過於突然，我有點不知所措；不過當我留意到手錶店前擺著花園和印有「招聘會」的牌子，以及店內佈置得與開幕前一模一樣時，以及我手上我抱著的一疊檔案……一段記憶忽然升起。我恍然大悟意識到：“我回到那個時候了”。

此時此刻，我身處的時間是商場開張前，那時有不少公司以及品牌開始在商場舉行招聘會。這一天，吸引了一大堆學生、待業和想轉行的人參與，包括我在內。因為考不上心儀的大學正打算自修重考的我，想一邊學習一邊打工賺取生活費。我抱著個人資料遊歷了商場一圈都沒有工作被我看中。誤打誤撞之下，我一路來到連線後門的那人流稀少的走廊，就這樣我和阿心相遇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是那個女人在搞鬼嗎？無論如何，趁著機會來回味一翻吧。

我呆了片刻立刻露齒而笑，向阿心回答：「當然，我想找一份兼職很久了，難得有機會，不仿試試。不過我可沒有做過類似的工作喔，沒問題吧？」

「當然沒有，我可是非常喜歡教導新人的。不如先生你先進來，我們再詳談，好不？」

我坐在玻璃櫃前和對面的阿心做了自我介紹，然後她跟我講解工作的內容以及要求。一切都彷如初見，雖然意識到時間的倒退；卻不全有那種突然重逢的情感，像是兩個時間的意識在互相交換，非常奇妙。

「先生，關於工作上的內容……你還有其他問題要問我嗎？」

記得當時我直接回答：「沒有了……」然後就離開了，可是如果我現在也同樣直接離開，那我能繼續留在這裡嗎？

「喔…有的…我想問，你最近過如何？」我因依依不捨而強行編了個問題。

阿心沉默片刻之後問：「你為什麼會問這個？」

「因為我們好久不見了。」我唐突地說。（我不應該這樣說的！此刻的她可能會把我當成神經病的啊！）

阿心的雙眉上揚，眼睛微微睜大，表情略顯愕然。

過了一會她又露出微笑跟我說：「小……不，先生。你知道嗎？我一直在這裡年復一年地工作，真的很開心。重複又重複的工作生活，令我不用再理會那些因自身無知而製造出來的麻煩、不用再顧及家人的冷嘲熱諷。」

「嗯…真的？我都覺得在這裡工作的確蠻不錯——哈，開玩笑…我沒有在這裡工作過…但我想的應該正確，因為這裡看起來環境不錯。」

「時間到了，不如我送你出去吧。」

「啊！等等——唉，算了，留下來也沒什麼意思。」

阿心伴我去到出口，正要踏出去時，我收下了腳步。

「你怎麼了？」

「我……老實說，我不捨得這裡…聽起來很傻，但確實有這種感覺。」我對著一旁阿心說，她並沒有展現出驚訝或好奇的神色。

「我懂的。不過你要知道，有時候太過留戀一些事、一個人會絆住你的未來。遺忘就讓它遺忘吧。」

「但是……」她的話很有理，可又散發著一種讓我不明所以的味道。

「走吧，我們還會再見的嘛，在工作的時候。對不？」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雖然心中存有不捨，可是此時的阿心才剛認識我，留下來並沒有太深的意義。不過我疑惑，如果我出去的話，時間會回到原點還是又會去到另一個時間？

「你講得對。我們應該還會相遇的，那我們下次再見了。」我起步踏出手錶店。

我一出去，我背後就傳出阿心的聲音。

「小弟弟，和你在一起日子真的很開心。可惜……」

「等等！你叫我『小弟弟』？！」我瞬間領悟到一些事情，一個轉身再次看向手錶店。

我驚呆了，因為眼前已是一道鎖上的閘門。剎那間我眼淚零落，想喊聲出聲，聲帶卻忽然失去了運作。

「阿？我幹什麼？」當我可以發聲時，我大腦如墮煙霧，不知自己為何一直站在此處。

我掏出紙巾擦去莫名流下的眼淚，「怎麼突然流淚了？」

我看著閘門，我記得曾在裡面工作過，那時還是一間手錶店。至於其他人和事，我已經忘掉了。看來它也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走吧。

手中空空如也的感覺讓想到一件事——那小冊子掉了。我掃視著地上，發現「商場規則」掉落在對面鋪位的一側，我正想去將它撿起，手機就響了。

「喂，怎麼了。」

「alex你不是到商場嗎？怎麼還未上來？」打給我的又是老同桌。

「快了，不好意思，剛才去了洗手間一趟。」

「快上來啊！我們正在玩團康遊戲，人越多越刺激。」

「哈？剛開始不久就玩遊戲，那麼快就混熟了？」我並沒有撿回那小冊子，直接轉身而去。

「有什麼熟不熟的？都是老同學。雖然久未重逢，但一見面不久就重拾以前的瘋狂啦！」電話中甚是熱鬧，又傳來乾杯的聲音。

「那好，我趕快上來。」

「我現在出去抽菸，順便火鍋店外與你碰面。」

「喔，好啊。不過這商場好像禁止抽菸的，你注意點。」我忽然想到。

「當然知道啦。我一進來就有個機器人派了本冊子給我，裡面十多條規則，寫什麼不能抽菸、任何地方都不能喝酒，包括火鍋店……還提到連髒話都不可以講！多管間事，誰想進來啊？神經病！」

「有這種事？」

「是啊！不過見商場人又少，連客服、保全都不見到一個，就那幾個機械人在走來走去。所以我們都不管了，直接偷偷買酒上來喝。」

結束通話後，我已經來到二樓。我加快腳步走去扶梯。二樓同樣人跡罕至，一片寧靜，途中只有零星的商店在營業。新不如前的景象，真是令人感嘆，這樣商場重開的意義何在？

快去到扶梯時，我經過兩臺升降機，無意中留意到升降機顯示屏正在亮著，並且停留在b2層。

「不是說升降機不能用的嗎？」我因好奇而停下腳步。

此時升降機開始上升。我眉頭緊鎖，盯著升降機，一段早已沉落於虛空之中的記憶，正漸漸地、迅猛地穿越到腦中……

「b2層…抽菸…喝酒…」

「先生，您好，因為你遣返商場的第五條規則：『禁止攜帶及飲用酒精飲品』……」

終於她那動聽而毫無情感的聲音開始在我的腦中重播，我全身瞬間顫慄起來。我記起那個女人的一切了，「不會吧……她依然在商場之中？！」。看到升降機來到二樓時，我有種沒法再接收到空氣的感覺。

不！她根本不是來二樓；而是要去三樓！我立刻以閃電般的速度飛奔上扶梯，手忙腳亂的我又一邊撥著手機號碼想聯絡老同桌。

「叮！」聽得出，升降機已經到達了三樓。

「慘了，來不及了……」

「先生，您好，你違反了商場第六條規則：『商場完全禁止吸菸，以及嚴禁攜帶菸草產品進入商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