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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黃橘綠時 第3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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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一家子湊在一起喝了些普洱茶,舅舅家略坐坐就散了。按禮,孃舅這頭接了新姑爺的禮,就是應下以後兩相交的意思了。事無鉅細,紅白事全都得來往。

陳若浦問施惠要方便時間,他們回請新人。

孫施惠當著岳父岳母的面,說一家人不要兩家話,“我岳母請一頓就夠了,這年節下來,到現在,我們頓頓也沒閒著。過段時間,還要正式擺酒,舅舅舅母連同哥哥嫂子也都要去,其實酒不酒席不席,勝在圓滿,心意我和鹽鹽領了。這錢嘛,舅舅舅母就先替我們省著,今後去的機會多的是。總要一家子去舅舅家吃上幾回的。”

陳家這頭聽施惠這麼說,受用也惶恐。因為知道孫傢什麼出身,生怕人家不領情,傳到孫家老爺子那裡,反倒是他們慢待了新姑爺。

最後還是陳茵出面打圓場,說他們也忙,你們就聽施惠的吧。“況且鹽鹽這樣子,一時半會也要忌口幾天,就今天我還省了不少錢呢。我都省了,你們難不成還要越到我前頭去啊。”

孫施惠笑語吟吟配合著師母,“是的了,誰人請客都不能越了我岳母的排場。”

眾人笑成一條聲,一家人和和美美地散了。孫施惠親自下樓去送客。

陳茵忙著收拾桌上,面上難掩喜悅之態。

汪敏行看破偏要說破,沒當著鹽鹽的面,“這個女婿,你很是滿意了?”

陳茵剜一眼老汪,“怎麼,你不滿意,你不滿意也是你點的頭啊!拿大主意,哪回不是你們男人上前的啊?”

汪敏行悄悄問妻子,“施惠到底哪裡投了你的緣了?”

“拎得清,幹事利索,說話漂亮,裡裡外外有擔當。你還別說,眼緣這東西,講不明白的,養兒養女還要個父母緣呢,找女婿找兒媳,一個道理。有緣無分,終究圓滿不到頭。”

其餘的發散話,陳茵不肯說了,也不肯老汪說。只一點,結婚就奔著好好過日子去的。“你女兒稱心如意,比什麼都重要。”

汪敏行幫著妻子把杯盞盤碟往廚房搬,嘴上不說,心裡存著呢:早幾年你不是這麼說的。早幾年,你由著鹽鹽所謂的“稱心如意”,她和那個誰也未必散得了。

他始終記得,盛吉安登汪家的門,受了陳茵多少白眼。汪敏行一手教出來的學生,當年成績出來,更是給學校、市裡拔得頭籌。謝師宴上,盛吉安特地過來認認真真敬汪敏行的酒,感謝的話說了好幾遍,最後也說感謝貓貓,雖然她沒有來。老師可以的話,幫我帶給她。

那是那個年輕人頭回認真也委婉地想滲透給汪敏行聽。

終究時移世易。

都說養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汪敏行為人父,隱忍的情緒始終難露,他從不覺得結婚就是個圓句號了,到底是良人還是齊大非偶,恐怕連當事人都說了不算。哎,自己也是這麼過來的。他替女兒愁的那份心,只怕,不等到他閉眼,且不會完。

孫施惠送客上來,汪敏行也放下手裡的活,由妻子去弄了。

翁婿倆再坐了坐,汪敏行同施惠聊了幾句,說到他們要搬出去的事。

“我和你師母的意思是不同意。”汪敏行呷一口茶,“你也別怪鹽鹽多嘴告訴我們。她是生怕你真的拿定主意,想要我們旁觀者勸勸你。”

汪敏行說,爺爺本就病著,一時好一時歹的。你們才結婚,就要搬出去。傳出去,一是你施惠忤逆,二是新媳嬌縱不容人。

“事死如事生。你也不要一味地覺得鹽鹽受了點委屈,就要拿她作藉口去發你的一口氣。施惠,我這麼說,不怕你記恨我。從前,你和爺爺、琅華關係再緊張,那是你們家的事。如今我女兒嫁過去了,我免不得要做個不識相的人。”

孫施惠在汪敏行對面,他要抽菸,也分給老師抽。說話間,他還起身去把陽臺上的窗戶撥開了,冷風南北穿堂過。孫施惠正好坐在這道冷風裡,風把他手上的菸灰颳得簌簌落。

倘若說,汪敏行對盛吉安的那幾年是惜才。到底這個學生在他手裡,替他爭了多少光;

那麼孫施惠在老汪眼裡,就是個頑石,頑骨頭。妻子批評他,連起碼的有教無類都沒做到。

是的,汪敏行這些年對施惠沒有做到有教無類。可是私心論,他對這小子焦過的心思,比任何一個學生都多。

他怕他走歪了,尤其那時候,他出了和他父親一般的風流事故。汪敏行頭回對孫施惠痛罵,在人家地頭,他一個外人行使著父親一般的權利。

汪敏行呵斥施惠,你叫誰滾?啊!

彼時,鹽鹽已經氣得扭頭就走了。

孫施惠頹唐地趴回他的床上去,臉埋在枕頭裡。汪敏行說,沒人沒藥再去幫你治什麼傷了,你要和你老子走一樣的歪路,隨你去。

這些年,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爺爺哪點待你薄了,他細心教養你,這麼大的一個家,將來統共都要交到你手上去。連同你的姑姑,爺爺也希望能得你濟益。

而你呢,你在渾渾噩噩幹什麼鳥事呢!啊!

來孫家十三年,那時候。孫施惠頭回朝一個外人說了他這些年都爛在肚子裡的話,“老師,他們誰人都沒問過我願不願意。”

“我這些年,反反覆覆做同一個夢。七歲那年,我翻出院牆,去找我……她們。可是,我已經不認得回家的路了。我像被他們特意送得遠遠的一條狗,畜生是不會記路的。我跑了那麼遠,也畫不出印象裡的路和家了。”

汪敏行含淚走過去,替臭小子剝掉沾著血的襯衫。知會醫生過來給他清創,在他萬般隱忍的冷嘶聲裡,汪敏行教誨孫施惠:這一回,你挺不過來,二十歲了,你不給自己身上擱擔子,還學你父親那浪蕩樣,總歸是你們孫家自己的門戶事。我再不會管你,你也和我汪敏行再無瓜葛,連同我的家人,都與你清清白白無關了。決不允許你登我汪家的門半步,孫施惠,你記住我的話。

那次傷好後,沒多久,孫施惠便回去讀書了。那三四年裡,他從未登過汪家門,也與鹽鹽幾乎斷了聯絡。可是年節,孫家總有禮捎過來,全是孫開祥的名義。

後頭,是他和鹽鹽恢復聯絡才偶爾過來坐坐。

正式畢業回國的孫施惠,再也沒從他身上看到半點放浪形骸的影子。短短几年,就把老爺子的攤子全接了過來,上到幾十年聯絡的客商,諸位合作股東,小到替孫家燒飯開車的幫工,個個曉得,如今孫家是那獨小子拿主意。

因此,汪敏行才說對施惠有所改觀。臭小子如今行事作風,老汪看在眼裡。

可是唯一點不變,性情陰惻,錙銖必較。

他教誨施惠,“你這新興頭上,就發那樣的火,是要做給誰看?爺爺、琅華還是家裡的幫工?”

“通通。”有人混不吝,煙悶在嘴裡,說話的工夫,從鼻息裡散漫出來,如同他為人,“我不想我的人跟著我也受這種冤枉氣。特麼我得多窩囊,娶個老婆回來,還得看一個保姆的眼色。不是看在爺爺的份上,我當晚就叫她滾蛋了。”

“還有琅華。她任性跋扈,那是孫開祥的么女。我沒資格管她,她用的也是她老爹的錢,包括爺爺身後的遺產,都隨他們去。但是,我就是不允許她再犯到我的人頭上來。上回信口胡謅汪鹽的事,我已經很忍了。她再鬧……”

“行了!”汪敏行呵斥住某人,“你去照照鏡子,看你的樣子,這哪是朝家裡人該有的。”

“我沒有家人。”孫施惠信口來。

“你沒有家人,那你的爺爺姑姑算什麼?我們鹽鹽算什麼,我和你師母算什麼?虧你師母把你當個寶一般地護著呢。所以你的那些漂亮事漂亮話都是逢場作戲了?”

這裡兩下機鋒你追我趕著,汪鹽從房裡出來,孫施惠瞟一眼她的位置,不再說話了。

汪敏行朝他再喝一句,“我看你這張嘴就是比你骨頭硬。”

最後陳茵出來原諒,說搬出去是肯定不行的,爺爺身體情況要緊,“反正鹽鹽有車子了,她上班也沒個準點要打。這些都可以克服。”

“保姆更好弄。終歸是付工資而已。”陳茵說,多少也要怪鹽鹽一點,沒事你去幫什麼忙。

汪鹽不說話。

孫施惠接過師母的話,“不怪鹽鹽,拜高踩低的人,才不問你作不作為。師母,您放心,我心裡有數。”

陳茵聽他這麼說,只管問他,“那不準搬啊,搬出去,人家要說的。不說你不孝,肯定要說鹽鹽,新媳婦挑事精。”

一個晚上啥也沒吃著的人,不聲不響還躺槍加背鍋。

汪鹽乾脆自己去廚房洗她手上的碗了。

沒一會兒,孫施惠跟進來,接過她手裡的碗,讓她別洗了,也別碰生水。

汪鹽沒所謂,說生水又不要緊,“我待會洗澡也要碰水的。”

孫施惠看她一眼,也幫她洗好手上的碗,“你今晚別洗了。”

“不洗睡不著。”

“……”孫施惠抽廚房紙巾,擦拭那隻碗。

汪鹽在邊上看他沉默,問他,“你怪我多嘴告訴我爸媽了?”

“沒有。”

“我怕你不聽勸……”

“我不聽你勸,就會聽你爸媽勸?汪鹽,你弄反了。”

“那是不搬了,對不對?”汪鹽難得柔聲細語的。

“嗯。回去你就跟爺爺說,我聽你的。”

汪鹽聞言,面上稍稍緋色,然後甩手掌櫃地走開,扔話給他,“碗別擦了,我待會還要用。”

“豬,你還要吃一碗?”某人笑話她。

“吃藥。”

*

今晚按規矩,留宿在孃家。

陳茵是不肯鹽鹽洗澡的。汪鹽說什麼都不肯,孫施惠只能和她一個陣營,說把水溫稍微調低一點,別那麼熱的衝,稍微衝一下就出來。

結果汪鹽洗個澡還跟掐表似地趕。陳茵在外頭嘮叨,不能瞎洗的,出這種風疹要當心的,和坐月子一樣的小心。

屋裡兩個大男人哪裡懂這些。汪敏行只說聽醫囑就是了。被陳茵一個眼刀子。

孫施惠樂得清閒,也愛看這老兩口吵架,然後老師跌面的小劇場。他中間接了個電話,也是最後一個洗澡的。

等他洗完出來,再回汪鹽房裡,說這樣共一個洗手間,讓他想起上高中那會兒去男生宿舍借衛生間沖澡的日子了。

汪鹽無時無刻不譏諷他:施惠少爺。

孫施惠身上穿著的依舊是陳茵替他們置辦的睡衣,汪鹽在吃藥,也從袋子裡翻出要抹的藥膏。

她口裡的施惠少爺扔掉手裡的毛巾,溼發亂糟糟地,一屁股坐到汪鹽床上。她只覺得身邊倒了一座山般地陷下去了。

某人身上有她買的沐浴露香氣,“要我幫你嗎?”

汪鹽沒看他,她四肢和臉上都好塗抹,身前也好,就是背後。

她不言聲,某人也不急,淡淡笑兩聲,“或者,你不方便的話,我叫你媽來。”

說著,孫施惠即刻起身。這幾回來汪家,他已經適應師母動不動扯著嗓子喊他的動靜了,眼下,他學了來,聲音不高不低喊起來,“師母……”

汪鹽連忙一把扽住某人,嘴裡恨恨道:“孫施惠,你就是故意的!”

第31章 家家雨(11)

對, 他就是故意的。

孫施惠由著汪鹽牽扯著他的衣裳袖子,他領口的扣子只扣到第二個,汪鹽這麼賣力一扽, 平白把他睡衣都扯搡開了。

孫施惠不言不語站在床前。

汪鹽仰頭瞥他一眼,也丟開手。

某人好整以暇地笑,“我幫你。”這一次他用了陳述的口吻。不讓她選一個,只說唯一的。

從夜裡陪她去醫院, 她搖頭不讓告訴她父母開始, 孫施惠就鐵了心要做這唯一。今後她任何事情、實情,他都得必須是第一知情人。

認識汪鹽起,汪家就住在吾模路上。這房子在汪家買入前, 已經倒手過。

老房子得房率普遍高些,汪鹽這房間十來平, 卻滿滿當當裝下了她二十年。

孫施惠這一回也只是第二次進她房間,床擺靠在西北角,過完年已經二十八虛歲的汪小姐,床上還擺著各色玩偶,最大的是隻藍色鯊魚。

床上四件套是白底的藍色雛菊。

汪鹽要孫施惠起身,他坐在她被子上了,她把被子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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