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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這裡，不好意思。」林青青小心翼翼地推開翟顒熙的房門，領著抱著孩子的孫軒宇進門後，他輕輕把人放回床上，林青青將被子拉上，確定全都包好了不會著涼，這才仔細看起翟顒熙的睡臉。

他也是真的累了吧？這陣子陪著不懂事的媽媽，該睡的時間都沒睡，一向最在意麵子的孩子，竟然會被陌生人抱回家裡都渾然不覺，該有多累呢？翟顒熙也只有在睡著時才真的像個孩子。

林青青想著不自覺笑了，湊近孩子床邊吻了吻他的額頭，回頭見站在床尾的人才想起來孫軒宇還在，兩人對視用眼神示意後，前後出房門移步到客廳說話。

剛踏出房門林青青便止不住地道謝，「謝謝你幫我把小熙抱回來，他長大後越來越重，我一個人絕對抱不回來。」

「小事而已，沒事我先走了。」孫軒宇沒放在心上，點個頭轉身就要離開。

「等一下！」林青青急忙叫住他，孫軒宇停住腳步，看向她等著她把話說完。

「喝杯咖啡聊一下再走吧。」林青青溫和地說，見他張嘴又要拒絕，她搶先說，「我知道你擔心多留下來會怎麼樣，但我沒有你想的那麼有名，就算多留這一下也不會有事的。更何況我剛剛可是帶一個孩子去白吃白喝一頓，你連一杯咖啡都不肯接受，我會很過意不去的。」

「你幫我一學期的外掃區，加利息算起來才還你這一點點，還算少。」孫軒宇用原先她說過的話迴應她，卻也不再堅持非要離開，「咖啡我就不了，現在晚上喝咖啡睡不著。」

「所以你明明就記得嘛。」林青青聽著，露出抓到了的表情，接著笑著低頭越過他身邊走進廚房。

林青青走過他身邊的那一秒，那身居家服忽然又是記憶裡那件校服，她不曾變過的長髮，記憶裡比現在再更長一點，常常因為風而揚起髮尾。他心一緊，下意識回頭，走廊的場景只不過是海市蜃樓，連一秒也沒有讓他看清，只見她站在流理檯前，不曉得喊了他幾次，露出了疑問的表情。

孫軒宇怔了怔，「什麼？」

「我說茶可以嗎？還是牛奶比較好？暖個胃，回去剛好休息？」她沒有因為他的失態有任何不耐，反而更是溫柔地問，事實上她也是這樣的人，總是溫和待人毫無任何缺陷，彷彿在她眼裡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不美好的事情。

所以一開始他不喜歡她，一開始。

「軒宇啊──你出來幫阿嬤一下。」外頭的叫喚聲打斷孫軒宇修理到一半的電風扇，臺灣的夏天熱到不是人在過的，阿嬤家沒有冷氣，只有兩臺老舊的電風扇在撐。

孫軒宇放下工具起身出去，想順便跟阿嬤討論，他最近開始打工了，讓她把家裡用了五十年的破舊電扇全換了，等過陣子他存夠錢再買臺冷氣給她。穿過客廳的和室地板走到院子邊的走廊，只見阿嬤背對著自己拉著另一個人的手熱情地說話。

那身制服看來和他半小時前脫去的那身制服是同一套，孫軒宇還沒反應過來，那人便看向他，孫軒宇瞪大雙眼僵住了身軀。只見女孩臉頰被毒辣的太陽曬得通紅，臉上卻沒有半分應付長輩的不耐煩，見他也愣了幾秒，接著滿頭大汗地對著他微笑，「嗨──」

他認得她，是他剛轉過去那間學校的班長，孫軒宇看她一臉就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也沒猜錯，連他這個轉進來還不到一個禮拜的人，都對林青青入學後就穩坐校排第一這件事頗有耳聞。

想不知道也難，幾乎每堂課、每個老師都會提一次她一年半未被搶走寶座的事蹟，要她多多加油看能不能為校爭光上個好大學。

只是這個人為什麼在他家後院，又推著阿嬤的回收車一起回來？孫軒宇沒遇過這種被人撞見家裡情況的窘境，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能看著她拒絕不了阿嬤的好意，被拉進家裡招待。

他想生氣又不曉得能對誰生氣，只能把自己關在房裡不吃晚餐來氣自己，最後半夜又餓得睡不著，起來挖冰箱邊吃老人家早想到替他留的那份，邊埋怨著林青青的雞婆。

「真的假的？」林青青事隔多年才第一次聽到他的真心話，沒有半點生氣，反而只覺得孫軒宇可愛的過份，畢竟他們雖然和自己同年，但那年的少年和現在的她比起，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孩子而已。

「嗯，後來才知道，我只是覺得丟臉罷了。」孫軒宇那時候剛因為父母技術性離婚，躲避債主跑路了，只好搬去鄉下和阿嬤一起住，老人家原本就惜物，知道兒子破產後更是節儉得有剩，每天都外出去撿回收來補貼家用。

孫軒宇從來沒有因為家裡的窘境，而自怨自哀、自卑過，只是再能理解家裡的狀況，終究只是個少年，在那個年紀被人撞破家裡的狀況，終究會感到一絲丟臉和無力。

「反正你也看過我最狼狽的樣子啊，抵掉了」林青青故意這麼說不想讓他以為自己在意，孫軒宇分不清她說的究竟是以前還是現在。

提到他們第一次在他家遇見，林青青才想起那時候她和長輩也有不少緣分，那幾年見不少次面，每次見面她總會熱情地拉著自己說話，關心地問，「你阿嬤現在還好嗎？」

「前幾年就過世了……別露出那個表情，高中時她就已經七十歲了，過七十五都算喜喪，更何況我大學前家裡狀況有轉好，阿嬤她也有享到一點清福，所以沒什麼遺憾。」孫軒宇見林青青一臉錯愕的表情，淡淡解釋。

「那就好。」林青青點了點頭。

孫軒宇瞄了一眼錶上的時間，將她給的茶水飲盡起身，「時間晚了，我真的該走了，明天還要上早班。」

「好吧。」林青青看了一下時間，雖然還不到成年人定義的晚，但對於留客時間來說是真的有些晚了，更別提他到家收拾後睡覺也要時間，是的確應該散場了，只是她還有些不盡興。

孫軒宇沒有動作，瞧著她，林青青知道他是無聲地在問她怎麼了。林青青還以為婚後經過這麼多年，她的表情演技早已爐火純青了，但想想也許不是她演技好，是這個家除了兒子以外，沒有人在意過她是什麼表情。

如今遇到老同學，又太快暴露了自己的情緒。

「我很久沒有和朋友聊天了，自從結婚後因為夫家的關係都沒往來了，所以以後見到我不要再顧忌東顧忌西了，就當作陪我這個邊緣人聊天吧。」林青青扯開笑容，半開玩笑地說。

孫軒宇許久沒有回答，林青青歛下眼，也是，他們都幾年沒往來了，她也未免太自以為是了。正想開口說要他當作沒聽見時，那人開口，「如果不會造成你困擾的話。」

林青青再看向眼前的人，有一霎那的錯覺，彷彿又看見了那身穿制服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