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睛細看,他正躺在農家臥房內,而門邊立著數人。
除去秦澍、錢俞和柯竺外,另有兩人,一人長身玉立,緞袍精雅,竟是榮王世子宋昱!
宋顯維心裡“咯噔”一響。
這人為何會跑房裡來圍觀他睡覺?
他悠悠坐起,尚未發問,宋昱又道:“你方才說什麼酒泉?霍家兩位哥哥?”
提起霍家,絕大多數人會率先想到京城定國公府的霍家。
而府上一門雙傑,名動天下,哥哥是宋顯維的武學啟蒙者,成了驃騎將軍,守衛疆土;弟弟是宋顯維的姐夫,和女帝共主國事。
若承認和他們二人的交情,身份鐵定瞞不住。
宋顯維尷尬揚起唇角,強行岔開話題:“世子駕臨,在下卻呼呼大睡,著實有失體統。”
他斜目睨了兩名部下。
錢俞苦著臉解釋:“榮王府的世子說有要事相詢,我們說你睡得深沉,他……”
——他不信,非要闖進來。
他們沒法亮身份,自是攔不住。
宋顯維努力斂去詫異,緩緩下榻,整理衣袍,拱手道:“在下不慎中毒,常有昏睡症,失禮了。請教世子有何事?”
宋昱目視比他年輕四五歲的小青年,看似平靜的眸子跳躍著灼灼火光。
宋顯維示意秦澍等人迴避,抬手請宋昱落座。
“後山上的二十餘名海外殺手被殺,是你和你朋友所為?”宋昱仍保持站姿,開門見山。
宋顯維雖讓錢俞秘密處理,但他和顧逸亭失蹤大半日,以宋昱的能耐,想必不難打聽山中之事。
“不錯。”
宋昱眸光一凜,“你究竟是何人?混入顧家,對顧家小娘子有何企圖?”
“我的企圖?大概和世子一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唄!”宋顯維淡淡一笑,“您只需瞭解,我非歹人,既不做傷天害理的違法之行,亦絕不傷害你和顧家人。”
宋昱平素對外皆表現得謙和有禮。
但此時此刻,罕見的嚴厲與憤怒瞬間充斥了他的儒雅面容。
“本世子在問你話!你竟敢敷衍搪塞?”
連嗓音都帶刺。
宋顯維只想翻白眼。
還自稱“本世子”?他還“本王”呢!
他險些脫口坦誠身份,轉念一想,忍一時之氣,好過節外生枝。
但宋昱既然瞭解他身負武功、背後有人善後,且對抗的是海外殺手,他沒法再用“跑江湖”、“偶爾替官府辦事”之類的理由來遮掩。
緘默片晌,宋顯維從懷內摸出一枚銅質令牌。
魚形龜紋,精雕細磨,上有御刻。
“這……這是密衛令?”宋昱的震驚無從掩飾。
“正是。”宋顯維迫於無奈,亮出姐姐給他在必要時調動人員的皇宮密衛令。
持令者基本為密探或暗衛,且全由望族遺孤選拔培養,直接聽命於皇帝,主要從事隱秘偵察、逮捕、審問、收集軍情等工作。
見唬住宋昱,宋顯維故作神秘:“還請世子為我們保守秘密。”
榮王一脈駐守在南國,本就忌憚皇帝猜忌。
此際乍然冒出一名密探指揮使,宋昱面容微僵,“失敬失敬!閣下姓……柳?”
“世子好記性!”宋顯維料想他曾向顧家人打聽過。
宋昱容色肅穆:“柳指揮使既有要務在身,何故招惹顧家小娘子?”
宋顯維失笑:“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更何況我只是個小小密探?再說,我正需以此掩藏行跡……”
“但你將她捲入危機!”宋昱勃然變色。
“此事確是我欠考慮,但如今隱患已除,不勞世子憂心。”
宋顯維雖冒充密探指揮使,原是不該無故頂撞宋昱,但料想宋昱低調內斂,又鮮少進京,自對常在御前走動者禮讓三分。
宋昱俊容凝了一層寒冰:“閣下非得繼續混在顧家人當中?”
“此為公務所需,請世子萬勿干涉。”
“那顧小娘子……?”
“關於亭亭,”宋顯維享受親暱稱呼帶來的優越感,“我對她的傾慕,絕不亞於世子,你我皆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公平競爭,理所當然。”
宋昱磨了磨牙。
得知昨日竹林一別,顧逸亭隨此人跑得不知所蹤,他的擔憂與醋意便如狂風暴雨肆虐。
倘若這名小青年只不過為一介草民,他或許能使些手段,勒令其遠離顧家人。
但自初見起,對方展現的非凡氣韻,教他心驚、狐疑、震悚。
苦思一夜,宋昱決定問個清楚。
未料這傢伙掏出了密衛令,且提出“公平競爭”?
他乃堂堂藩王世子,該如何應對?
躋身並不寬敞的農舍臥房,兩名挺拔男子相互對視。
一人錦衣緞袍,另一人衣冠樸素。
一人文質彬彬,鸞停鵠峙;另一人英氣勃勃,風流警拔。
目光碰撞,各自凜冽。
對峙間,院落傳來細碎腳步聲,顧逸亭清亮且柔軟的嗓音隨風而入。
“聽說,世子爺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寧寧:委屈…我被媳婦始亂終棄了,這次我只能讓她亂我,不能被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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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聽聞宋昱忽然造訪,且直徑步往隔壁院落、指明要找阿維問話,顧逸亭心下惶恐不安。
——該不會是……榮王府的人覺察阿維殺人之事,要對他做什麼吧?
她顧不上別的,急急趕來,意在護住阿維,以免他在病中遭受折磨。
幸好,房中並無她所想象的慘烈局面。
二人漠然相對,如有劍拔弩張的勢態,教她百思不得其解。
“世子爺屈尊到訪,有失遠迎,好生慚愧,”顧逸亭故作鎮定,“阿維,你怎麼搞的?非但沒奉上茶水招待,還讓世子爺站著?太失禮了!”
她分別對二人客套或責備,遠近親疏立判。
宋昱神情愈加冷涼。
“小娘子教訓得是,”宋顯維原本惱她為宋昱而來,聞言暗笑,改作恭敬口吻,“世子爺,請您落座。”
心下卻道——等著,到了京城,本王請他作客寧王府,看他有何表情!
宋昱腳步一寸未移,轉目望向顧逸亭。
片刻後,笑意徜徉。
“我今日前來,一是問候柳……柳少俠的傷病,二來還有要事與小娘子商議。恰好小娘子過來,咱們別打擾病人休養,到外頭說吧!”
他說罷,作了請的手勢。
這變卦始料未及,宋顯維與顧逸亭均不知他意欲何為。
顧逸亭自然不相信宋昱平白無故會“探望”不相熟的阿維,再觀氣氛微妙,她有種陷入迷局的困窘,略微猶豫,順其意先行而出。
縱然沒刻意回首,她依然能覺察,兩道目光始終牢牢附在她身上。
院外已蒙上淡薄暮色。
相隔甚遠的竹門柴門邊,梨花杏花如霞如霧,炊煙中的黃昏,寂寂瀰漫煙火氣。
顧逸亭沒敢再步往後山竹林方向,遂帶上紫陌,與宋昱朝西邊的大片農田徐行。
宋昱態度如常溫和,避過閒雜的村民農夫後,屏退隨行護衛,站在離她兩尺的位置,靜靜打量她。
離開穗州後,顧逸亭打扮低調,多穿素雅青裙,乍望頗似尋常少女。
可她出眾的細眉明眸、瓊鼻櫻唇、桃腮雪膚,無法被掩蓋。
“顧小娘子曾否認心有所屬,在下今日,想再次確認此事。”
宋昱直視她,眼神平添往日罕有的溫熱。
顧逸亭一懵。
這就是他要商議的“要事”?
此前好幾回,他已明示暗示要娶她,她要麼裝作沒聽懂,要麼謙虛婉拒。
而今受什麼刺激可?要再度往這話題上繞?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