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不過是道聽途說、肆意揣度、且輕易放棄她的心胸狹窄者!
他待她,究竟有幾分真心?
怒氣席捲思緒,她再也聽不下去,寒著臉,轉身步往林子深處,妄圖藉此拋卻煩惱。
*****
聽聞竹林外輕微腳步聲,宋顯維燒著的一團火,稍稍冷卻。
於竹縫間辨認,那漸遠的窈窕身影正是顧逸亭,他意識到一件事——她聽見他方才所言!
而且,她生氣了!
他是該哄該勸?還是找她要個說法?
不論作何選擇,他只有一條路,追!
倉促丟下一句“我去瞅瞅”,他撇開蘇莞綾和丫鬟,飛身掠向山林,一眨眼工夫,已消失在層層花木間。
蘇莞綾怔然片刻,抿起唏噓淡笑,慢悠悠折返而回。
因她心事重重,渾然未覺附近的竹叢後,有道黑影如鬼如魅,滑至陽光透不進的暗角,朝一婀娜身姿躬身。
“寧王孤身一人,追著那女子,往西北方向去了。”
那人驀然回眸,俏目美得驚心動魄。
良久,朱唇輕啟,淡淡應聲。
“很好。”
第29章
宋顯維快步追出竹林,意外發覺,顧逸亭並未遠離。
她披一身天光雲影,靜坐於溪邊頑石上。
粼粼波光為她勾出銀色剪影,彰顯她側顏的溫雅明麗,遠勝滿山融融春光。
宋顯維駐足其後側方,按捺焦灼之情,忍住沒去擾亂眼前美景。
自他拿下匪首,被默許迴歸顧家隊伍,陸望春表面待他客氣,實則像防賊般防他。
顧逸亭也莫名其妙不搭理他,叫他倍感頹然。
拋下公務,放下尊嚴,事事相護,到頭來吃力不討好。
有時,他真懷疑自己腦子出了問題,才會犯賤地任人踐踏。
適才,他驚覺宋昱與隨行者在籌備與顧家人一同進京,遂憤而入林,欲向顧逸亭問個清楚。
巧遇蘇莞綾,聽其寬慰,說世子紆尊降貴,顧逸亭答應作伴同行,想必已動了芳心,而他再攪和,有何意義?
蘇小娘子還說,“阿維,難道不該祝福她?因她獲得了更好的生活而高興?”
宋顯維一直試圖以尋常人姿態接近顧逸亭,也想觀察她和夢中是否不同。
眼看逗得她面紅耳赤,也博取她的一丁點兒關愛和迴應,他努力強硬起來的心,悄然復軟。
滿心期待,路上相處月餘,就能確確切切擁她入懷。
而今宋昱又橫插一腳,豈不是逼他硬搶?
夢裡,她痛快答允他求親,是因為他寧王的身份?
而現實中,結識的是跑江湖的“阿維”,而非聖眷無限的親王,她便存心躲避,轉投榮王世子的懷抱?
宋昱能予她的,他也能給!
而且更多,多很多倍!
於是,他激憤中撂下一句,“她想要皇家的榮華富貴,我成全她便是!”
何曾料想,恰恰被她聽了去?
興許,此言落入她耳中,會演變成另一層含義吧?
*****
呆望溪邊搖擺不定的垂柳,顧逸亭的心也隨之搖擺不定。
四叔四嬸和楊家人的骯髒事、宋昱追尋而至誘發的局面、阿維的誤解和怨言……如潮水般淹沒了她對重生後的美好想象。
事實上,她確實有意疏遠那動不動調戲她的傢伙。
並非源於厭惡,而是與他親近後,屢屢重回夢中感受跌宕起伏,教她醒後羞且恥。
畏懼感如長蛇纏住了她。
曾有一段時間,她因不願與男子產生肢體接觸,打消了成婚生子的想法。
如今,一顆心或多或少有了重新跳動的跡象,她逐漸不再懼怕與阿維觸碰,甚至暗生期盼。
偏偏噩夢一而再再而三侵蝕。
未考慮好何去何從,她不得不與他保持距離。
此番認清,他對她的情誼不過爾爾,她怒火中燒,亦有濃重失望與遺憾。
心會痛。
原來,她真的在乎。
不多時,飢餓感奪回了神思。
遲遲未見紫陌返回,顧逸亭起身理了理衣裙,正打算往回走。
一轉頭,迎上了那道直落身上的目光。
宋顯維立在她身後兩丈之外,縱然淺灰袍子洗得發白,卻獨具朗朗如修竹之勢。
長眉揚起不羈且凜冽的意味,眸光凝在她面容的剎那,驟然亮起星輝萬點。
“你!你嚇死我了!”顧逸亭捂住狂跳不息的胸腔,捂不住眼裡的怨懟和歡喜。
“聽到我的氣話,生氣了?”
顧逸亭捕捉到他潛藏的僥倖,故作不屑:“你有那麼大能耐,讓我動怒?”
可那微紅眼眶,抹了煙霞似的蜜頰,出賣了她的在意、難過和氣惱。
宋顯維凝視她半晌,突然笑了。
“笑什麼?”顧逸亭輕咬粉唇,挑眉瞪他。
“你知道嗎?你兇我的樣子……特別好看。”他笑嘻嘻朝她邁步。
“……!”
顧逸亭被他笑得心下忐忑,“你、你別以為誇兩句,我就會放過你!”
“你方才說,沒生我的氣,談何‘放過’?”他行至她跟前,俯首輕笑,“況且,我也不希望……你就此‘放過’我。”
他的眼光彷彿有些燙人,迫使她低頭回避。
不料,換來他變本加厲的調笑,“你臉紅的樣子,又好看了些。”
聽著像是揶揄之詞,偏生他語氣不失懇切。
她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
宋顯維見狀,依稀記起了什麼,收斂戲謔之色,歉然道:“抱歉,我習慣口沒遮攔、隨心所欲,讓你不適了。”
顧逸亭猛然覺察一事。
相識近兩個月,她對他的身世、來歷、所為之事,瞭解甚少。
僅憑日常相處、閒來撩撥和數次相救……她已心懷接納之意?
未免過分草率。
一陣輕風拂過,輾轉送來幾瓣落桃,沾上了她的髮梢。
宋顯維意欲抬手為她拈起,卻聽她軟嗓似不經意發問,“你曾說,家中從政為官?為何你會跑江湖?”
“額……算是從政吧!”他萬萬沒想到她忽有此問,“我也不完全在跑江湖,偶爾為姐姐和兄長辦事。”
“你對二叔公提及,上有兩位兄長、一位姐姐,是真的?”
宋顯維本想笑說“你著急問我家裡的情況,是不是在考慮嫁給我”,又生怕玩笑開得過份,再度惹她不快,只得老實點頭。
顧逸亭尋根究底:“你排第四?”
宋顯維笑道:“與你家不一樣,我家排輩是男女分開的,姐姐另外算,我在兄弟中排行第六。”
顧逸亭被他繞糊塗了:“那其他人呢?”
“大哥在多年前意外身亡,五哥幼年夭折,二哥……流落他鄉,生死未卜,因此兄長當中僅剩三哥和四哥了。至於姐姐,和三哥是孿生兄妹,但我們所有人全聽她的。”
說起姐姐熙明帝,宋顯維面露微笑。
顧逸亭沒來由想起自己的長兄、二哥和弟弟。
長兄顧逸舟習武,與陸望春成婚後沒多久便上了戰場,死於西南方異族的動亂中。
二哥顧逸書從文,至今在京讀書,等著參加明年的科舉考試。
顧逸峰特別黏她,生性貪玩,文不成武不就,最讓她頭疼。
但兄弟最大的共同點,是對她千依百順,巴不得時刻捧著寵著,把最好的都給她。
二哥不斷在宋昱面前吹噓她,以及弟弟動不動為阿維的接近而大動肝火,本質上是為保護她。
宋顯維窺望她勾笑的唇,情不自禁跟著她翹起嘴角。
“被呵護著長大的人,難免有點任性。我會盡力去改,往後請你多擔待。”
“欸?此話……何意?”
顧逸亭發懵。
他改正自身缺點,讓她“往後多擔待”,什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