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的食客們狐惑抬望,眼見三道灰影騰空直竄,速度奇快,搶在榮王府護衛前踹開走道盡頭的房門。
房中的顧逸亭乍見宋顯維帶了兩名男子硬闖,徑直抓起昏倒的楊秉誠一頓暴打,既好笑又惶惑。
待辨認出那兩人是顧府新來的阿金和阿木,她隱約明白了什麼。
楊秉誠被他們三人拳打腳踢揍醒了,呵斥哭喊兩句後再次被打暈……
宋顯維親自動手,半點不留情。
恍惚間,他記起漫長夢境中也有過類似的場景。
當眾折損新平郡王的臉面後,他被兩位哥哥說了一通。
他鼓著腮幫子反問:“嫂子被人欺負,你們能忍?”
秦王和晉王沒再多言。
原來夢裡夢外,心境如此相似。
“罷手!為何鬥毆?”宋昱在榮王府護衛的簇擁下步入。
宋顯維眼看再打要殘,拉著二人退開,又怕被瞧出身份,眼神示意錢俞出頭。
錢俞振振有詞:“小的是顧家僕從,我家小娘子應邀為楊家酒樓試菜,不慎濺了湯汁,正要更衣,此人鬼鬼祟祟偷窺,有意冒犯,被小的打昏了……事不宜遲,請世子主持公道,將此賊送往官府!”
宋昱沒細看那男子,轉問顧逸亭:“小娘子,此話當真?”
顧逸亭雙目含淚,啞聲答道:“千真萬確!”
“哥哥!哥哥……”
楊巧雲急匆匆擠開侍衛,上前察看鼻青臉腫的楊秉誠後,抬頭恨恨瞪視顧逸亭。
“顧家妹子好狠心!你假意拿不穩湯羹,借更衣之名和我哥幽會,見世子爺駕臨,生怕事敗,讓手下把人打成這樣,你不心疼嗎?”
顧逸亭目瞪口呆。
這對兄妹究竟有多厚顏無恥,才會有恃無恐地顛倒是非黑白?
楊巧雲轉而凝向驚呆了的宋昱,語氣憤懣夾帶委屈:“世子爺明鑑,顧家妹妹和兄長早已有情……不信且看……”
說罷,探手從楊秉誠衣襟內翻出一物。
細繩繫有一雕蘭白玉佩,做工精細,質地溫潤有光。
翻至背面,清楚刻有“亭亭玉立”四字,恰恰是顧逸亭日常佩戴的那枚。
顧逸亭驟見自己的貼身之物掛在另一個男子身上,憤怒與噁心化成熊熊烈火,燒得她頭暈目眩,搖搖欲墜,幾欲跌倒。
第14章
顧逸亭安逸了整整三年,早將前世在京的勾心鬥角拋諸腦後。
此刻面對憑空捏造的誣衊,她心底翻湧怒濤,喉嚨卻似遭火焰燒灼,乾澀難言。
宋顯維目視著咄咄逼人的楊巧雲,薄唇輕勾一抹冷笑。
“我家小娘子端雅高潔,豈能容你汙衊?
“敢問令兄是英俊瀟灑、才高八斗?或是日進斗金、聲望極隆?小娘子憑什麼和他幽會?
“她曾為玉佩丟失發愁,顧家上下無一不知。你們用何種手段謀得此物,我還想問個清楚明白!”
他衣著簡樸,容貌俊美清逸,世所罕見;身如玉山軒昂,自有睥睨天下的王者威嚴。
楊巧雲對上他的寒星眸,被其無形威壓的眼神一掃,頓時面露驚懼:“你……你是誰?”
宋顯維微笑:“我是顧小娘子的人。”
雲淡風輕中透著篤定,無端紅了顧逸亭的臉頰。
有人極力維護,她斂定心神,淡然而笑。
“二位背地裡整些齷齪手段也就罷了,當著世子爺之面,還敢造謠生事、髒水噴人,真令人大開眼界。
“既然楊家千金言之鑿鑿,宣稱我與令兄有私情,請問此佩何年何月何日相贈?我跟他之間有何交集?因何生情?
“但凡你們尋得出一絲半縷的人證物證,請帶到現場,和我當面對質;否則,請你們主動承認盜我私物、血口噴人的罪過,並承擔相應責罰!”
楊巧雲一向把顧逸亭的溫吞如水、屢次規避視為膽小怯懦,誤認為她柔善可欺,遇事定會如別的小家碧玉般哭哭啼啼,全無反擊之力。
沒想到,她鋒芒藏而不露,且顧家臥虎藏龍,竟有數名武功身手一流、外表俊朗的僕役緊密相護!
今日,楊巧雲所打的如意算盤,無非是讓顧逸亭在酒樓內更衣,並和楊秉誠孤男寡女共處,若運氣好,直接逼迫她委身於兄長;運氣不好,也可在宋昱來時,製造出她與兄有染的誤會。
宋昱身為一方之主的繼承人,斷然不樂意與揹負汙名的女子結親。
楊巧雲算是一舉兩得,既為兄長奪取美人,也為圓自己的世子夫人夢掃除最大障礙。
再不濟,順了顧四爺的意,逼走顧逸亭,大可攢個人情。
然而此時此刻,兄長遍體鱗傷,顧逸亭義正辭嚴,宋昱似未信他們佈下的局。
“楊千金可有別的憑證?”宋昱容色不辯喜怒,“據我所知,盛宴後,顧小娘子除了在雲山別院呆了幾日,其餘時間足不出戶,似乎沒機會與令兄會面。”
此言一出,顧逸亭忽而記起,和阿維在山上遇到的兩名男子,形跡可疑卻無惡意。
她心下了然——那是宋昱的人。
“這……我也是聽來的……”
見勢色不對,楊巧雲迅速軟了下來。
若顧逸亭身邊只有那嬌嬌弱弱的小丫鬟還好辦,突然多了三名正氣凜然、氣宇軒昂的男子,外加宋昱生疑,她虛妄的抗爭毫無意義,連命人扶兄長至榻上療傷的膽量也無。
“好一句‘聽來的’!”宋昱玉容如舊溫和,嗓音則冷冽了三分。
“世子爺切莫誤會!”楊巧雲眼眶赤紅。
顧逸亭不予她狡辯的餘地,冷冷一哂:“楊家千金是因我長輩遠在京城,鞭長莫及,覺得我無依無靠好欺負?還是在侮辱榮王世子的智力與判斷力?”
宋顯維蹙眉思索,插言:“顧小娘子,你的貼身丫鬟青梧,怕也脫不了干係,不妨帶來問話。”
經他一提,顧逸亭恍然大悟。
湯羹乃青梧所遞,緣何青梧沒手滑?
下樓拿衣裳,也能輕易弄溼?
外加前段時日,她和阿維在後院吃梅花湯餅時,青梧從後門偷偷摸摸溜進。
如非見不得人,為何不光明正大走正門?
她當時滿腦子全是“被抓包”的慌亂,壓根兒沒往深處想。
不多時,青梧被帶到樓上。
她見楊秉誠在自家地盤被揍成豬頭,已是惶恐不安。
跪倒時,她偷覷楊巧雲反應,殊不知微小動作已被眾人緊盯。
顧逸亭懶得囉嗦:“青梧,玉佩是你拿的?你在顧家多年,我何曾待薄過你?你要以此汙衊陷害我?”
青梧全身輕顫:“小娘子……我、我一時貪財!對不住你!”
宋顯維悶“哼”一聲:“沒這般簡單!順道解釋,海蝦、鰒魚、海參失竊之事吧!”
顧逸亭震驚,怎扯上那樁事了?
“不,不是我!”青梧抖得如篩糠。
宋顯維沉聲問:“小五一個人乾的?”
提到“小五”,青梧改口:“不不不,是我乾的!”
前後矛盾,必有貓膩。
“到底誰幹的!如實招來!”宋昱厲聲喝道。
“我……”青梧垂淚,半晌無言。
宋顯維朝錢俞使了個眼色。
錢俞上前執禮:“世子,小的於上元節午後到顧府應徵,偶遇僕役和青裙丫鬟依依惜別……事後方知是小五和青梧。小五落跑,應是怕小娘子得勝後,追根究底,查到他頭上。”
顧逸亭記起,當日給阿維燉的湯,被顧逸峰偷喝了,可見青梧中途曾離開。
宋顯維提醒道:“咱們不如從小五、顧四爺和黑市著手一查。”
宋昱奇道:“顧四爺?”
對照來因去果,顧逸亭已然明晰:“楊家人極可能透過我四叔收買了我府上僕役。”
四叔熟悉顧家內情,又與楊家有生意來往,不希望她長留嶺南,更不願她攀附榮王世子,某種程度上,與楊巧雲目標一致。
宋昱臉色愈發冷峻:“我已重點盤查以海鮮宴參賽的周家,他們主動承認,臨時從黑市購買了海鮮。如此看來,楊家與周家同為飲食行業的競爭對手,藉機打壓也是常態……”
“怪不得,楊家兄妹多番誘導,實在居心叵測。”
顧逸亭記起,盛宴結束後,楊巧雲到訪時曾將嫌疑引向周家。
事後,滿城熱議,導致周家生意一落千丈。
宋昱自知遭人誤導,怒道:“來人,將相關人員帶至縣衙,嚴查!”
楊巧雲面如死灰,啞聲道:“世子爺……您真要如此狠絕?”
宋昱淡淡掃了她一眼:“狠絕之人,是我?”
青梧垂淚求饒,顧逸亭橫了心,置之不理。
楊秉誠好不容易醒了,已面臨被人押送離開的局面。
離去時,兄妹狠狠瞪視顧逸亭和宋顯維,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
鬧騰了半日的一場鬧劇,在食客們的爭論與嘲諷聲中落幕。
由宋顯維等人護送下樓,顧逸亭抬袖遮掩弄髒的衣裳。
宋昱交待諸事,讓邵管事捧來一件披風。
剛抖開,宋顯維搶上前一手奪了,迅速將顧逸亭裹住,還不忘笑嘻嘻補了句:“小的代勞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