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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振禹看著懷裡雙眼紅腫的女人，聽完她說的一切，不知該作何感想，從上次在飯店房間裡，聽她語氣苦澀地說起羨慕他的話，塗振禹就猜到她和家庭關係不好的原因，大概跟性向有關，卻沒想過事實比他想像中更駭人。

他終於明白她為什麼需要一個樹洞，她的過去讓她無法攤在陽光下清創傷口，檯面下笑得越開朗、暗處的傷口就腐爛得越快，啃食著她的靈魂，無處傾訴、無處消化，最終那些夢靨還是追上了她，逼得她只能崩潰。

他不知道說什麼才能稍微安慰到她，也怕像他這樣的人說那些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就算了，平穩的口吻聽來又顯得嘲諷。

塗振禹第一次領會到自己口拙的事實，或者該說過去就算知道，他也從來沒在乎過，可以接受就聽、不能接受就不要往來，但這一次，他卻在意著自己的每一個細節動作，會無意間傷害到她。

想到這，胸口鬱悶的情緒就壓得他喘不過氣，塗振禹知道原因是什麼，卻不想承認，掙扎片刻還是僵硬地舉起手，僵持了幾秒才碰上她的頭，不熟練地拍了拍，無聲地安撫著她受傷太久的心。

張元敏放空雙眸，感受著他的觸碰，動手壓上他的手背不讓他停下動作，接著又貼離他胸口更近一點。塗振禹想推開她，最後只能嘆一口氣，任由她這麼靠著，他不應該知道她的過去的，知道以後，他就會忍不住想什麼都放任她，最後一切只會越來越糟。

張元敏聽著他的嘆氣聲不自覺笑了，她知道自己很惡趣味，卻是第一次發現她是這麼喜歡塗振禹的嘆氣聲，喜歡原則至上的他，因為自己困擾的模樣，更喜歡他因為自己退讓的樣子，那會讓她以為自己很重要。

「你之前不是問我說我是不是喜歡學妹嗎？其實你沒猜錯，只是弄錯人了，那個人是我高中社團學妹，不是大學的。」張元敏故意裝作沒聽見他的嘆氣聲，提起很久之前沒能解釋的事情，想起那些原因後，她的嘴角又默默拉平，淡淡地說，「喜歡誰都好，就學妹，不可能了。」

「為什麼？」他問。

「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許星晨的樣子嗎？」張元敏回想著，腦海裡那個瘋狂喊著自己學姊的笑臉依舊活靈活現的，「她像她又不像，所以我剛開始其實不喜歡她，我不喜歡她笑著看我的表情、更討厭她跟那個人一樣總是喊著我學姊。」

許星晨清澈的眼神很像林芯湉、笑容也有一點，只是林芯湉的個性更柔一點，讓張元敏總會不自覺在她身上找林芯湉的影子，卻又恨她有那麼一點像她。

「但認識久了以後，我知道她們並不一樣，至少如果換成星晨，我知道她也許會傻住、也許剛開始會不知道怎麼做，但她絕不會這樣對待我。」張元敏想著想著邊哭邊笑了，她能想到許星晨氣沖沖地保護她的樣子，她個頭小歸小，卻比誰都還要更勇敢，「她一定……會跳出來保護我。」

「……下次我會對她好一點。」塗振禹聽言默默地補了一句，惹的張元敏大笑出聲。

回想塗振禹的誤會，張元敏看了許星晨這麼久，她又是社團裡唯一的女生，雙重背景重疊，張元敏沒有心動過嗎？有吧，認識這兩年，多少有過一兩次的心動，只是那個念頭才剛冒出，那句學姊就像動手壓著她的舊傷一樣，逼著張元敏清醒。

「你說過，只要我想就可以過我想要的日子吧？」張元敏閉眼忽然提起上次喝醉的話題，塗振禹停下動作應了一聲，她沉默許久才將那時沒坦承的話說出，「我說因為家裡才這樣，其實是騙你的。」

「我是雙性戀，只是男生跟女生，我喜歡女生多一點，但因為她，我這輩子再也喜歡不了任何一個女人了。」張元敏顫抖著道出真正的緣由，語氣時而無力時而痛苦地說，任由淚水緩緩落下，「我只要喜歡上女人，我就會害怕、害怕我付出的真心會像上次一樣，把我摔得粉身碎骨。」

張元敏接著抹去淚水，睜開溼潤的雙眼看向他，雲淡風輕地帶過自己最悲慘的一點，「但如果是男人就不一樣了，反正面對男人我只會心動、不會動心，這樣也就不會受傷了。」

塗振禹低頭看著她過度逞強的小臉說，「你不需要這樣。」

張元敏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卻聽見他認真地說，「張元敏，你可以順著心去愛人，不用怕受傷害而特別避開女孩子。」

她傻傻看著塗振禹過分認真的雙眼，遲遲無法回神，張元敏感受著胸口的悸動，這種情緒她並不陌生，而對他，她是第二次有這樣的感受，心動過後接連竄出的是惋惜，這是她第一次惋惜著自己如果能喜歡上他就好了。

不僅僅是動心、不僅僅是奢望，如果她能喜歡上他就好了……張元敏情不自禁伸手碰上他的臉頰，指尖順著臉頰滑至他的唇，反覆抹擦著，像想知道他的唇究竟有多柔軟一樣。

塗振禹看著她眼底的情緒一怔，縱使他沒有經驗，也清楚她眼底燃燒的情緒是什麼，她喝醉了、他卻沒有，塗振禹知道自己應該退開，他卻因為她的眼神理解到自己根本脫離不了這場悲劇。

張元敏捧著他的臉，鬼迷心竅地吻上他的唇，這一秒壓在胸口難以呼吸的情緒似乎都暢通了，鎖在心上的安全梢終於得以拔起，吻上那一瞬，她才發現自己竟期待了這麼久。

她想吻他，沒有任何理由。

滿腔的烈酒味順著她的舌頭渡來他的唇內，他試圖躲避，卻輕易就被早已熟能生巧的她壓著挑逗，她的渴望又猛又急，逼得他無處可退，只能任由她捲曲招惹著他。

在塗振禹理智即將斷線，正想伸手壓住她的後腦勺反客為主時，那人忽然像斷電的娃娃往一邊倒去，塗振禹急忙抓住她將她壓回自己懷裡，免得她摔傷，到主動擁抱她那一刻，塗振禹才不得不承認，那個聽完故事後讓自己難受不已的情緒是什麼。

是心疼。

他心疼她，心疼每個夜裡夢中都無人出現在那座狗籠前，剪開一道又一道的枷鎖拯救她、心疼和他相同的年紀，她應該要過得比自己更好的，上天卻只給她過不去的傷疤，逼得她只能用香水蓋去記憶裡的味道、喝到不省人事，才能擺脫一點噩夢。

張元敏是正被業火燃燒的人，而他明明看見卻依舊伸手擁抱她，任火延燒在他身上烙上愛的傷痕，也不喊一聲痛，他引以為傲的底線，在察覺到要避開時，早已為時已晚。

除了擁抱她的傷痕以外，他什麼也不能做，也選擇忘了，他擁抱她的同時，還有誰能擁抱他的？開始前就該知道結局了，塗振禹卻只是擁抱著她，靜靜看著窗外天色由黑轉亮，陪她等著屬於她的天亮。